慕葕抬头,众人已经站在铁门外,看守员打开了门。
“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一旁的陆文峰对承野说。
承野点点头:“谢谢。”
陆文峰和看守员走后,整个房间就只剩下慕葕和承野两个人。
慕葕收好香水瓶,起身走到承野面前,伸手附上他紧皱的眉心:“怎么总是皱着眉?”
承野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你不怕吗?”
他盯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怒意。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方式,她始终是一个女人,他的担心,她是否能够感受到?
慕葕挑眉,轻笑:“怕什么?”
“嗬,倒是小瞧你了。”承野哼笑道,“我还担心你一个人怕黑,怕冷,怕蟑螂,怕老鼠……看来是我想多了……你就是个疯女人。”
慕葕听出他语气中的担忧,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是啊,我就是一个可怕的疯女人,这样不是很好吗,跟你绝配。”
又是那样一个炽热的眼神,她盯着他没有任何躲闪,仿佛冬日的骄阳,似火却不伤人。
承野笑了,慕葕看见承野笑,心里也很开心。
她轻轻地拥住男人坚实的腰身,深呼吸一口,轻轻地说:“阿野,我从不信命,但这一次,我相信,因为你。”
慕葕在看守所待了二十四个小时以后,因为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
丹巴情绪的起伏实在太大,这不得不让人认真思考一些问题,而慕葕对丹巴的怀疑也逐渐加深,丹巴已经成为了慕葕首要提防的一个人。
她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承野,他虽然表面冰冷,实则内心火热,对于兄弟情更是看重,虽然在对质中慕葕只是对丹巴做了合理的分析,可承野显然一点都不相信。
回去的路上,慕葕试探性地问承野:“你觉得丹巴这个人怎么样?”
“他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你别忘心里去。”
慕葕说:“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单纯问你觉得丹巴怎么样?”
承野好一会儿才说话,慕葕一度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嘉措救过他的命,”承野说,“所以他很珍惜这捡来的一条命,不会做伤害大哥和我们的事,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慕葕皱眉,没有再吭声。
原来,很多年以前,丹巴和嘉措一起出差藏北无人区的时候遇到雪崩,是嘉措救了他,硬是凭着一口气把他带了回来,所以在承野看来,丹巴是不可能会害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可事情真的会这样吗,如果丹巴恩将仇报呢?
慕葕不敢继续往下想。
“不管你的直觉是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丹巴会做那样的事,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做。”
“可人都是会变的,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丹巴真的不再是以前的丹巴,他确实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比如……是他杀了多吉、卓雅,甚至连刘黑子都是他杀的,你会怎么做?”
慕葕的问题一抛出来,就是一个无线循环的非命题,让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许久,承野都没有说话。
“阿野,我说这些并不是故意挑拨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你可以不那么受伤。”
“如果这件事跟他真的有关系,我相信不仅是我,就是大哥也不会姑息。”
慕葕轻轻地握住承野的手,没有说话。
承野转头对慕葕说:“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再听任何关于这件事的猜测,你明白吗?”
男人某头紧锁,语气淡漠,没人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除了慕葕。
她明白他,她懂他,她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但她更多的是理解他。
“好,以后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开车回到宾馆已经是傍晚,陆文峰突然来找慕葕。
“有事?”
“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情委屈你了。”
“你也是秉公执法,何况当时的情况特殊,我不怪你。”
陆文峰看了一眼慕葕:“老局长想见一见你。”
慕葕没吭声,陆文峰说:“你跟阿野的事,迟早都要传到老局长耳朵里,即使不是今天也会是某一天,他只是想见一见你,没别的意思,希望慕小姐可以体谅一个老人家的心情。”
慕葕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先去跟承野说一声。”
“慕小姐……”慕葕刚转身,陆文峰叫住她,“你知道阿野的脾气,如果你告诉他,那我们就走不了了。”
慕葕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跟你去。”
陆文峰把慕葕带到宾馆附近的一家茶馆,茶馆门口两边有警卫看守。
警卫员见到陆文峰行了个礼,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大门。
陆文峰带着慕葕拐过一条走廊,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下,他转身对慕葕说:“进去吧,老局长在里面等你。”说完便走了。
慕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敲了三下,听见屋里有人说:“请进。”才推门进去。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背对着她,那人一看就是当过兵,站在那里姿态挺拔,但却时不时地从他口中听到咳嗽的声音,看起来身体并不健朗。
里面的人听见门嘎吱的声音,转过身来,慕葕这才看到,他的头发已经露出些许斑白,嘴唇更是苍白无色。
“孩子,过来。”他微笑着跟她招手,慕葕一度以为这是父亲在跟自己招手,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是次仁嘉措的父亲,你可以叫我次仁叔叔。”次仁老局长微笑着对慕葕做起了自我介绍,语气温和,面容慈祥,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见慕葕不说话,次仁说:“我听文峰说你叫慕葕,是成都女孩?”
“是的。”慕葕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答道。
“不错,是一个漂亮懂事的孩子。”
“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嘉措的阿爹,你难道不是承野的阿爹吗?”慕葕皱眉道,“难道你也不想认他?”
“不,当然不是。”次仁眸光暗淡,“是他不愿意认我这个阿爹。”
有些情感是无法虚构的,正如有些情感是无法断舍的。不管承野是否承认,次仁确实是他的父亲,即使他将自己的姓名改为了汉人姓名,也无法掩饰血液里流淌的藏族人的血。
“但你抛弃了他,在他很小的时候,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抛弃了他。”慕葕一想到这里,内心仍旧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有多无助?他十几岁就去当兵,在界山达坂一待就是将近十年,那十年来他是怎么过的,你又知道吗?”
老人沉默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任何话,慕葕没想到他竟然连一句想要反驳或者解释的话都没有。
慕葕冷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次仁说:“孩子,如果我说我是有苦衷的,你会相信吗?”
慕葕哼笑一声:“苦衷?什么苦衷能够让一个父亲忍心和自己的孩子分开?如果真的有那样的苦衷,那也是你欠他的,而这种亏欠,你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弥补。”
次仁笑了笑:“是啊,你说的对。既然连你都那么想,那阿野就更不会原谅我,所以我解释那么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可你需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啊。”慕葕说,“不管是否已成事实,你都该跟他说清楚,他应该有对真相的知情权。当他知道了原因以后,原不原谅也是该由他来定。”
次仁微眯着眼睛:“你说的对,说的对……只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次仁脑海中不断有画面闪现,他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他亲眼看着承野的母亲死在自己怀里,她像是惩罚一般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永远不会认他。
是的,在承野母亲过世的那一刻,这位父亲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跟嘉措是异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弟。
不过,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知道,承野的母亲是在惩罚他,惩罚他当初为了仕途和名利抛弃了自己。
次仁将当年事情的经过细细地说给慕葕听,甚至连他跟承野的娘是如何相爱的经过也一字不漏地说了。
慕葕听完突然觉得,他真正对不起的那个人,不是承野的娘,而是嘉措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