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不甜(133)
莫闻北:“你爸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看心理医生。所以我猜,你其实是想要和盘托出的。只是你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对吗?”
何缈垂下眼。
“何叔和林奶奶都是很开明的人,我猜他们哪怕知道你早恋了,只要你和你那男朋友不造条人命出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分手应该和家中长辈无关。”
“……”
“那么,你们分手是哪方面产生了分歧?”莫闻北说,“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不会差,不至于和男生的人品有关。”
“是我的问题。”在莫闻北叭叭了一堆后,何缈终于开了尊口。
她说:“我没告诉过爸爸和奶奶我谈恋爱的事儿,所以我爸应该只和你说了我妈的事情,或者是以为我不适应现在的环境。我以为你会先和我聊这个。”
莫闻北摇了摇头:“你是一个不该被低估的女孩,所以我的入口也不能切入得那么常规。”
他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分手是不是和你妈妈的事情有关?”
何缈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滞。
莫闻北察觉到了,低头抿着茶:“小何同学,跟我讲讲吧。”
……
把整个前因后果说完,也不过一盅茶水的时间。
莫闻北放下茶盅,点评了句:“还挺能搞连坐。”
何缈不语,静默了一瞬后,莫闻北问:“你真的讨厌警察吗?”
不等何缈回答,他直接替她说了:“你不讨厌。”
何缈愣了下,抬起头。
“你妈妈的事情,你这么多年没法彻底放下。归根结底在于,你一直没有摆正自己受害者的位置。你认为自己是那场灾难的制造者。
“你在心里做了太多的假设,假设没有你,你妈会没事;假设你怎么怎么样,你妈会没事儿。
“你给自己安了太多的罪名,你承受不住了,于是你又开始给自己开脱。你觉得是你妈为了奉行自己作为警察的使命感,而抛弃了你;继而你觉得使命感这个东西,于警察而言,是排在所有一切之前的。
“当一件陈年旧事在一个人心里掂来捣去太久,它就扭成了一个七缠八绕的结。你会忘了自己最开始那些丝丝缕缕的情绪从何而来,你把拧成结的绳都忘了,眼里只剩下结。”
何缈问:“结是什么?”
莫闻北:“是一个认知误区。”
“什么样的认知误区?”
“一个不断循环着的自我谴责又自我开脱的认知误区。”他进一步解释,“如果把自我谴责暂时搁浅的话,那么你现在最大的错误认知就是,你认为所有不幸的源头都是因为你妈是警察。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你把警察和不幸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你并非讨厌警察,你只是在害怕,你害怕将来成为警察的他终有一天,也会像你妈妈一样离开你。”
……
那天莫闻北和她说了很多的话,可能是那段时间身体在无形的焦虑和痛苦中被透支了太多,何缈已濒临极限。于是她像在沙漠中跋涉了很久的旅人渴望一捧救命的甘泉一样,费劲所有的心神去消化理解莫闻北说的每一个字,从而挽救自己这具近乎干涸枯槁的身躯。
她好像看见了很多的水,但是捧起的瞬间,那些水却哗啦啦地从指缝间流失,残存在掌间的湿润,根本不足以浸润她枯竭的身体。
她找不到自救的窍门在哪儿了,于是她求知若渴般地问:“莫医生,那我要怎么做?”
莫闻北说:“当你决定要正视这一切的时候,你就成功了一半。”
“小何同学,”他挑着眉梢,鼓励地说,“请从这一刻起,发挥你作为助攻的价值吧。而免费为你提供咨询的我,一定帮你重拾找回那位准人民警察男朋友的信心。”
第99章 我好像看见陈斜了。
幼时那场事故给何缈带来的PTSD, 早在她经年累月的放任与逃避中,刻进了骨血。单纯的心理辅导,已经不足以彻底驱逐掉盘踞在她心底这么多年的魔鬼。
自那次顶楼高级病房无所保留的坦陈后, 何缈开始接受莫闻北系统而有规律的治疗。莫闻北读博的研究方向是创伤与EMDR疗法,甚至因为在这方面科研硕果颇丰, 他还入选了教育部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何缈无可非议将成为他科研道路上的典型案例之一。
本着要对心底的魔鬼重拳出击的意念, 何缈在这次的治疗上十分配合, 该吃药吃药,该看病看病, 丝毫不敢懈怠。一开始, 她每周都会按时去莫闻北的诊所, 随着状况的向好,慢慢地变成一月一次、一季度一次,再后来莫闻北说她可以根据自身情况的自我感知,随时随机过去。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何缈就过着这种学校、家里、诊所三点一线的生活。
时光的真相直白而赤.裸。
我们必须一面残酷地与之抗争, 一面满怀希望地大步向前。
而在这条时间长河里被冲散的人,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赴向自己的山海。
高二那年的寒假,何缈一家没回淮西过年, 除夕夜那天, 她在年味不足的北京看着漫天灿烂的星星,听陶听言在电话里对着她一通“数落”, 这种“数落”一直持续到暑假来临,陶听言来北京找她玩。
陶听言来的那天,何缈正好要去莫闻北的诊所,完事儿了何缈去机场接陶听言,莫闻北正好开车送她。
她到接机口的时候, 陶听言的飞机还在滑行,等了一会儿,何缈看到跟着陶听言走出来的,还有孙斯尧。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又下意识地往他们身后的方向扫视了一圈。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旁的莫闻北简直就跟有读心术似的,手插着兜有意地调侃道:“眼神别狙击了,能给你狙击到才有鬼。”
何缈:“……”
何缈没搭理他,朝陶听言和孙斯尧挥了挥手。
莫闻北可能是有职业病,看着前面越走越近的俩高中生,忍不住发表一下初见感言:“这俩有情况。”
何缈:“……”
她嗫嚅地动了动嘴,刚想说“还没成呢”,莫闻北简直损人有瘾了:“你们那儿早恋的都扎堆一起玩啊?”
何缈翻着白眼:“人就是兄弟。”
“兄弟?”莫闻北抱胸摇头,“那等会儿你朋友过来了,你问她今晚是上你家住,还是去酒店开房。”
“要是后者,”他拭目以待地笑着,“那就不言而喻了。”
“……”
转眼陶听言和孙斯尧就到了眼前。
莫闻北特别自来熟地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两位可爱的小同学,你们好啊。”
陶听言激动地撒开拉行李箱的那只手,两手齐挥:“这位帅哥你好你好!”
然后狐疑地看向何缈,用眼神一个劲儿地示意:这位谁啊?赶紧介绍介绍啊。
何缈自然而然道:“这位是我的心理医生,莫闻北,B大心理学博士,刚毕业。”她本来还想再加一句——我表姐的追求对象。但转念一想莫医生这漫漫追妻路有如二万五千里红军过长征般艰难,也不知何时是头,怕陶听言嗅到这其中浓浓的八卦意味而不停不休的打探打击到莫医生的自尊,何缈也就选择性略过了。
不过单是这样简短的介绍,足以点燃陶听言那颗五湖四海皆朋友的熊熊热情之心。两个自来熟的人凑在一起,只需三秒钟,就能让人感觉他俩有着令人欣羡的肝胆相照的深情厚谊。
何缈看着一旁黑着脸的孙斯尧,有意缓和一下他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尧哥。”
孙斯尧朝她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何缈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其清晰的认知:孙斯尧因为陈斜,连坐她了。
什么叫做自我反噬?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哎。
何缈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周朝而起的连坐制即便废除了一百多年又如何,中国人民依旧根深蒂固。
莫闻北说,她一定要摆脱受害者自我谴责心理。
她谨记着。
于是她想,这不是她的错,是商鞅的错,因为是他推行了影响中国人几千年的连坐制。
她本来想问孙斯尧“你怎么过来了”,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摆着就是“追妻”,她便咽了回去,想了想便把刚才莫闻北提议的那个问题搬了出来:“你们今晚住哪儿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