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宋君年不满地开口道,却被宋蘅的一记目光挡住了想说的话。
“我的想法当然有不足之处,伯父也不可能听我一家之言,但总归是个思路。伯父你不可能没考虑过我的提议,而你今日允许我坐在这裡参加知治最高层的会议,想必对我还是有些认可的。那麽为了尊重你对我能力的认可,我在这裡明确提出自己的看法。”
宋任仪点了一根烟,夹在两指之间,但也没碰嘴。
秦董事一直没说话,右手若有所思地摸索左手那隻绿得深邃的翡翠手镯,胸前垂著的翡翠玉牌让人移不开眼。此刻她才沉了脸,说道:“宋律师不可能那麽天真的认为,知治像张白纸似的乾乾淨淨吧。”
“我经手的IPO我当然了解。”宋蘅没有把秦董事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这些年来,最难搞的还不是她。“所有风险,我都一一梳理过。”
“一味撤微博和知乎热搜是没用的,压的住内地的媒体发声,压不住香港这边的各种风言风语。”宋君年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头微微垂下,神色压抑。“我同事就是其中一名受害儿童的舅舅。他打算利用香港的舆论力量施压,就等著知治复牌后熬不住压力妥协。”
“哎呦,你这孩子,你怎麽不早说,既然是你的同事——”秦董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衬得脸颊那两团腮红没那麽有碍观瞻,“那就赶快约起来谈私了啊,有你这层关係就好办多了,一个个骨头硬得哟。”
“秦悦,你觉得年收入过百万的医生会因为赔偿就撤诉了吗?”潘文没好气地说,好像动动嘴皮子要了他命似的,“人家现在很明显就是要争一口气!”
“换位思考一下,事关自己孩子的生命安全,我也不会撤诉。”宋君年冷冷地开口道。
秦董事有点火了,两团腮红仿佛要烧起来了。“君年你这是什麽态度,长他人志气灭他人威风,自己连孩子都没有就说什麽换位思考。还是说——”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地转到宋蘅的小腹上,“已经上船了,就等著补票?”
“够了!”宋任仪猛地爆发出一句充满火气的话,震得在场的人都不敢开口。
☆、第 49 章
宋君年阴沉著脸怒视秦董事。
潘文耸了耸肩,正打算说些什麽缓和下气氛,就听到宋蘅心平气和,甚至可以说是用一种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语气说:“这些孩子的家长不是我们的敌人。就算他们撤诉,也不能挽回知治预期的损失。他们要求一个公道,而我们也需要给出一个真诚的解释来安抚人心。大家都明白,杨棋的说法是起不到稳定市场信心作用的,因为他给的只是推卸责任的托词。知治现在根本不可能从这件事情上摘得乾乾淨淨,我们要做的,就是选择承担一个尽可能小的责任,然后把大的错误摘出去。根据目前的分析,杨棋是难辞其咎的,我们要不要把他推出去?推他出去能不能够令孩子家长满意,令消费者信服?以什麽理由推他出去可以发挥最好的效果?如果不推他出去,我们有没有更有说服力的说法?这才是现在我们要考虑的。”
“难办啊!”吴董事一拍大腿,哑著嗓子说,“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杨棋是个营销的天才,业绩是真的好。”
“其中权衡涉及到知治的内部规划,最终还是要你们几位董事定夺的。”宋蘅说完,宋任仪的目光投向宋君年,弄得宋君年浑身不自在起来,长手长脚不知往哪放。
宋任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宋蘅,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这样一来,知治需要宋律师的帮忙。”
宋蘅和宋君年匆匆对视一眼,心裡都明白宋任仪已经决定请求官方介入。
找个人承担60%的责任总比让知治承担99%的责任要容易处理。
孩子家长要求调查的是生产环节,而现在知治主动要求官方调查的则是更为複杂的人事环节。杨棋是颗□□,说不定什麽时候就被点爆了,那还不如自己先点爆,至少还能躲躲,把主动权握在手裡,让消费者觉得知治这个企业自己也被矇骗了。只是这样一来,宋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帮知治处理好各种敏感问题,之后才能让官方调查。
潘文给宋蘅安排了一个办公室和一个包括内地律师的团队。宋君年坦率说自己什麽也不会做,被宋蘅安排整天去找杨棋麻烦,就公开道歉一事从早吵到晚,为宋蘅争取时间,免得杨棋趁乱转移证据。虽然幼稚无聊,但是有用。
加班加点地,宋蘅硬是在一天半的时间内处理好知治九成敏感的信息。晚上九点,她离开办公室走去洗手间时,脚都是飘的。她对这种工作强度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她觉得特别累,在马桶盖上坐了好一会儿放空自己。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跟著就是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想不到一年多没见宋律师,这回过来却成了小宋老闆的女朋友。”其中一个女人闷闷地说,“还直接安排了个职位,前呼后拥的。”
“宋律师这麽漂亮,被小宋老闆看上也正常,而且人家能力也很牛啊。”另一个女人说,声音听起来更为稚嫩。
“这个宋律师,年纪也不小了吧,能不能拿下小宋老闆也是个问题咧。”
“我倒觉得拿不拿下又有什麽所谓呢,没有小宋老闆宋律师也一样漂亮能干呀。而且她肯定不是花瓶,要不然老宋老闆不会看重她的。”
“你年纪轻轻懂什麽,她的能干也是拴紧男人的资本。现在的有钱男人精得很,很少会头脑一热娶个脑袋空空的美人,她越能干越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宋蘅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对这类评论免疫了。她很累,坐在马桶盖上抬头看天花板,甚麽都没想,直到宋君年的电话把她拉回现实。
她迈著虚浮的步子,和宋君年在电梯间会合。她挨著宋君年的肩膀,把重量都放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银色山泉溜进她的鼻子,让她觉得安定不少。
“饿不饿?吃宵夜吗?”宋君年搂著她的肩,低声问道。
电梯楼层显示屏的数字不断变小,她头也不抬地说:“想吃麻辣小龙虾。”
宋君年微微吃了一惊,“你吃辣的水平不怎麽样,我还是叫家裡的保姆给你做一个微辣少油版的吧。”说罢,他的唇碰上了她的头顶,“你太累了。”
“有时真的不得不服老。这种工作强度以前对我来说算不了什麽的。”宋蘅歎了一口气。
“说明你是时候慢下来,好好享受生活。”
“搞定这次的事情再说吧。”宋蘅被他牵著走出电梯,一坐到车上就开始闭目养神。
宋君年是不吃小龙虾的,但他有耐心去剥虾,见宋蘅吃得一嘴红油,就催她喝两口特意为她煲冬瓜薏米老鸭汤。
“眼下还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开市,知治的资金撑不了几天。”宋蘅接过宋君年剥好的虾,“明天一早我就回去见几个大佬。”
“我爸说的?”宋君年的手上动作一顿。
“嗯,我们今天在他办公室商量了资金的事情。两头动作吧,他在内地,我在香港。不是我自夸,在香港,我的人脉要比你们家广。”宋蘅眉毛一挑,颇为自得。
宋君年垂下眼睑,神色不明。“其实你为我们家做的够多了,不需要再因为我父亲的一两句话四处奔波。”
宋蘅眼珠子一转,视线定在手上那隻红白相间、被挑了虾线的小龙虾。“我是为了你。”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宋君年起身开了一瓶红酒,鬆鬆散散的领带下端扫过宋蘅的脸颊,“我不care知治会怎样。从小到大,我跟这个集团就是在天平的两端,在我父亲心裡,永远都是知治那头更重。”他颓废地“扑通”一声坐下,不耐烦地扯开领带扔到一边。旺旺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把领带叼走了。“哪怕这个集团没了,被人吞了,我也不在乎。”
他的手垂到两边,自嘲地笑了:“我还挺高兴这个集团撑不下去。我父亲总要知道是谁陪他到最后。”
“Ralph,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不应该对知治怀有恶意。因为这个集团的存在,你才能无忧无虑地读完美国的大学,才能这麽快在香港有个安乐窝。”宋蘅放下筷子,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声说道:“甚至,因为它,我们才能认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