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下来的暗恋时光(出书版)(22)
唐齐铭是个好人。我总会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念叨着这句话。我并不需要听众,或者说,我的听众其实就是我自己。我把自己的故事说给自己听,像是患有失忆症那样絮絮叨叨。后来我问自己:“你爱他吗?”
不爱。这是内心深处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声音。我想,这也是我的答案。我并不爱他,我所爱的是萧嘉懿。而唐齐铭,只是个好人,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带给我某种温暖。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良心不安。我想,王馨蕊说的不错,他是个好人,好人理所当然的应该幸福,而我,不能毁掉他的幸福。
就是这样。
于是我勉强地支撑起身体,想要把唐齐铭的东西打包。如果他还回来的话就可以直接带走了,免得他到时候忙活起来手忙脚乱落下些许东西。我还没刚从沙发上站起来,有平缓的敲门声打破了我的计划。我转身开门,接着,我看见了江采文。
我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了我住在这里,我从来都没有告诉她在外面租着房子。我自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有必要告诉她。
还没等我开口要问,巴掌声已经在空荡的楼梯响起,火辣的疼痛从我的脸庞蔓延开来,我侧过脸看她,她的眼睛里像是燃烧起来一般,这把火在她的眼睛里烧了很多年。我不知道是否有那么一天,它会自动熄灭。
“下贱的胚子,你还活着?”她依旧像我小时候那样张口便骂、伸手便打,在她面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让她觉得心疼的孩子,而是一个实施暴力的工具。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谩骂和巴掌,这些东西填充了我年幼时所有的记忆,以至于我时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心理缺陷,也正是因为这种缺陷,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掉进某个深渊,除了垂死挣扎,别无他法。
她踏进屋子,像个租客那样看了一遍房子,然后坐在沙发上,“家里有地方你不住,你在外面租房子住。房租不要钱还是怎么回事?”
我倚着门槛,提醒她,“那是你的家,我没有家。”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在窗帘紧闭的客厅里,形如鬼魅。我只是觉得她的眼神一点点地垂了下去,落在布满了垃圾袋的茶几上。她伸出手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袋捡到了一起,装在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而那个塑料袋也是她从地板上捡起来的。屋子里寂静得只有塑料袋挤压在一起所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后来这声音消失了下去,她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角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一起提了起来。
我拉住了她,“不用麻烦你,我自己会收拾。”
她并没有丢下那些垃圾,反而将它们抓的更紧了。她抬起了头,发出重重的叹息,然后走出了我的屋子。
我甚至不知道她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给我一巴掌将我大骂一顿还是要帮我收拾垃圾?我不知道。
反正我也习惯了她的莫名其妙。小时候她便是如此,莫名其妙地打我,以至于我总会在未消的疼痛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于是我变得越来越小心起来,甚至每天都是恐慌地过活,即便如此,巴掌依旧会落在我的脸上。
后来,我才明白,她打我单单是为了发泄她心底的苦楚。因为我经常听见她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叹息,每次我听到那沉重如石的叹息都会觉得幸灾乐祸,是那种带着报复心理的幸灾乐祸。
“你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杨姗姗坐在我身边。她来得很巧,江采文刚离开一会儿,她便踏进了我的屋子。那时候我正窝在沙发上发呆,连门都忘记关。这样的好处是,我不用起身为杨姗姗开门,我没有力气了。
“昨天上课的时候戴老师还问你,你怎么没去上课。”她兀自地说,声音平静如水,“江蕙,你已经三天没有上课了。这样不好。”
我没有回答她。我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伪装,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所幸的是,在杨姗姗面前,我可以由着自己,不用伪装。
“你有没有吃饭?饿不饿?”她问我,“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正好今天凉爽。”
我摇头,我说:“杨姗姗,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什么?”
“是不是?”我没有抬头,保持固有的姿势问她。
“江蕙,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告诉谁?戴老师吗?”
“江采文。”我打住了她,后来我意识到她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于是我补充说:“就是你刚刚上楼遇到的那个中年女人,她的手里还提了两塑料袋的垃圾。”
“噢,怎么了?”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是遇见了她,你跟她长得很像。”
“是不是你告诉她我住在这里的?”我忽略了她后面的一句话,我也懒得理会。
“没有的事情。”她辩解,只不过她的脸开始微微发红。
我没有说话,只是窝在沙发里。脸庞上的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早已消逝,剩下的只是久久的宁静。杨姗姗站了起来,摸着杯子要给我倒水喝,可是当她转身走到厨房的时候我听见了她的叫声,“江蕙,玻璃杯子里的水都发绿了。”她拿着空荡荡的杯子站在厨房门口,“饮水机也空了,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唐齐铭呢?他怎么不换水呢?”
“他走了。”我说。
“去哪里了?”她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然后将头埋在了沙发里。
杨姗姗也没有再追问,她放下玻璃杯子,转身走进了厨房。很快,我便听见流水洗刷东西的声音。那种声响很熟悉,绵绵不断的。再后来,我听见火苗跳跃的声音,“刺啦刺啦”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我又在这种微弱的声响里找到了某种安宁,身体渐渐变得轻盈,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很快,我便在沙发上昏昏睡去。睡眠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它存在的意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弥补现实里的悲伤和遥远,也只有在睡梦里,很多的人和事才不会变得那么遥不可及,才会变得不离不弃、地老天荒。
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这么睡下去,不要醒来,不要面对,不要悲伤,单单只是这么睡着,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睡着,就好。
于是,我又在睡梦里找回了萧嘉懿,找回了那些曾经离我而去的时光,他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朝我挥手跟我说话,我只会傻笑,早晨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箔,闪闪发光。自行车一直保持固有的速度往前滑行,不紧不慢。他伸出手来拉我,可是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近在眼前的小手掌。距离被拉得很长,漫过了时光,在晨曦的衬托下,变得越来越远。后来我哭了,我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可是,萧嘉懿听不见,他已经坐在渐行渐远的小汽车里,他看不见我有多难过……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他的声音很熟悉,充满了年幼时的记忆。我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个梦做得太久了,我开始信以为真了,于是我不愿意醒来,不愿丢弃这仅存的温暖。可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有温热的气体喷在我的脸上,我睁开了眼,接着,我看见了萧嘉懿。他就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对我笑。
我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这个梦做得太久了、太深沉了,我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区别,它们混淆在了一起,层层地堆砌在我的面前,宛如碉堡。
倒是杨姗姗,她倒了两杯热水放在茶几上,水汽浸透了玻璃杯,袅袅的热气四面开来,“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她朝我挤眉弄眼,然后关上了门。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萧嘉懿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又不是孙悟空,不会七十二变,不会腾云驾雾。
“你睡了好久了,饿不饿?”他问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我怕自己所有的悲苦在与他四目对视的那一刻会倾泻千里。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感到悲伤或者不快乐,我欠他那么多,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他应该幸福,和陶婉怡幸福地在一起。
“你应该在广州。”我提醒他,“陶婉怡找不到你会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