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口衔灯金炫转,过了好一会儿,玉辇到了石阶前。皇上走到产房前,一手推开了门。
稳婆跪地,喜色连连的说道:“贺喜皇上,淑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皇上脸上依稀露出笑容,他不顾血污肮脏走进了房里,看着襁褓中的小皇子,说道:“赏,该赏,全都赏。”
见吴太监点头应声,稳婆又低声道:“皇上,淑妃娘娘血崩去了。”
皇上点了下头,脸上神色不变,“知道了。”
朝阳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她发现父皇的手指在听到时跳动了一下。人静宫深夜漏长,朝阳公主犹豫片刻,咬了牙上前跪在皇上脚边,说道:“淑妃娘娘诞下皇子,却不幸身故,理应追封皇后。”
皇上看着她不动,过了一会,说道:“朕正有此意。”
朝阳不禁松了一口气,抬头笑道:“女儿还怕父皇不愿呢,小皇子乃是国本,如此淑妃娘娘也能瞑目了。”
一句话缓和僵硬的父女关系,又说了一会儿话,朝阳便准备告退了。她转身出门,正好看见一个胸脯高高挺起的女子进门,应该就是□□府送来的乳母了。
“奴婢愉娘见过公主。”女子屈膝行礼。
出宫之时,乌啼夜半。朝阳公主回到了妄园,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军汉,“镇东军细柳营参将参见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压抑住心中喜悦,扶了人起来,说道:“将军从徐州赶来辛苦。”
天地赋奇特,千古壮西州。三峰屹起相对,长剑凛清秋。
郑照着实为华山神魂颠倒了一阵子,白天晚上都在山里不归,弄得拂娘也上了山,吹风感了伤寒,一连半月都没见好转。华阴府的医生几乎全来请过脉,每个都说是因为积劳成疾。拂娘的积劳成疾多半是舟车劳顿所致,郑照便吩咐唐阳去乡下置办田地,然后在近郊建一个小楼。
买仆婢,招佃户,唐阳一桩桩一件件的照办。
拂娘需要养病,不能再漂泊了,而郑照呢,他骨子里有风,怎么也不可能留在一个地方。
或者说,不把五岳画完,就耿耿于怀。
小楼建了将近一年,拂娘搬过来的时候花落了满蹊。郑照带着拂娘去乡下看田舍,风吹麦浪轻,满眼的金黄,应该能有个好收成。
地里劳作有佃户看了见他们,推推搡搡的找出另一个人过来,胆怯的躬身说道:“给少爷请安,给夫人请安。”
“小人们听说朝廷免了今年赋税,今年天也不好,自春天开始雨就下的少,小人们浇田里都是背水过来的,不知少爷能否减些佃租?”
卫昀恒上书请立太子,皇上随即便立了小皇子,并且大赦天下,免除今年的赋税,还要加开恩科。许是因为这事,卫昀恒也回京了,调任礼部侍郎,正好参与恩科阅卷。
“国本已定,自应普天同庆。”郑照说道。
虽然他本来就不需要缴纳赋税,佃租也比别家少,但此时佃户主动来求,他就答应了。
星移斗转几度秋,住在华阴府全靠书信来往,拂娘身子大好,已经适应了华阴府的风俗人情,还同裁缝铺的掌柜娘子熟络起来,约着去进香。这一日乳燕穿帘,郑照吃了梅子,酸得牙齿软,便觉得无聊困倦,回到书房里在睡榻上躺下歇息。芭蕉分绿与窗纱,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就又睁开,大好春光明媚,困于小楼怪腻的。
想到便做,郑照吩咐唐阳收拾行李,准备今日就动身。拂娘得了信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放心自己,在外小心。
郑照的行李本来就多,不过诗书数卷,琴剑笔墨几件,收拾起来极为容易,没出午时就上了车到渡口。放船千里凌波去,无非风月芦花,不久便到了陕西境内。两岸草木枯黄,房屋衰败不堪,行人皆如皮包骨。这如何能上岸?
他皱眉吩咐道:“唐阳,去打听一下情况。”
唐阳仗着有武艺,便在河上踩着木板向别的船问话,不多久便回来了。陕西九郡自今年五月底就没下过雨,漫天遍地都是飞蝗,恒山周围数百里像是被火烧过一遍。甚至有个不清不楚的消息,澄县历来土瘠赋重,今年催收更甚,有个唤做王二的,高举反旗纠集数百人上山,以墨涂面,涌入澄县衙门,将正在坐堂比粮的张知县逼入内宅后乱刀砍死。
郑照立在船头,看着两岸道:“下船继续走吧,离恒山还有几天呢。”
越走,灾荒越重。初时他看见有粮米店铺,之后就看见人们采集山中的蓬草为食,再往深处,蓬草食尽,饥民啃食树皮。更深入,树都没有皮了,吃的是山上观音土,路边皆是因为吃了观音土胀腹而死的尸体。
安土重迁,能忍就忍着,吃草也不肯离开,到头来想离开却无法离开,只能如此死了。
唐阳一开始还想求郑照施舍些干粮,后来就不说话,救不过来,谁能救谁?他一路精神紧张,生怕聚众为匪的人抢劫,然而在他看见以人骨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后,拿着刀剑的手都开始颤抖,“公子,不能再走了,我们带的干粮要吃完,怕是回不去了。”
郑照抬起头,他已经可以看见恒山了,“走吧,我们去浑源县衙。”
看了这一路,饥民在互相厮杀抢劫,没人想到造反,澄县到底只是个例外。
在浑源县衙见到知县,郑照终于知道朝中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陕西根本就没人上疏奏报。朝中官员们可能知道陕西有灾情,可是非亲眼所见,几个能知道这灾情已经如此严重。
“再等几个月看看,下场雨就好了,唉,本官今年给幕僚的钱都发不出来。”知县把郑照送出县衙,又吩咐差役护送他上华山,“都吃饱了再去,卖些力气,别让那帮刁民惊到了乱萤先生。”
知县看着人群浩浩荡荡离去,这年景吃饱了花力气去爬山,是真奢侈。知府大人真是多虑,唉,这种锦衣玉食又早负才名的人,怎么会对疾苦感同身受?连赈灾两个字都没提过,还从他这带走好些干粮,这种人,根本不会捅出去。有时间让差异看着他,不如找找那些信莲花教的匪头子,杀两个还能算政绩。
郑照在华山画了三天三夜,然后携画赴京师。离开时他画的是盛世运河,回来是他画的是千里灾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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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世界编号:1
珍珠络臂, 琵琶遮面,满座士绅皆穿罗绮,在宴上推杯换盏。
郑照浅饮了一口酒, 便放下了白玉杯。他进京时既没声张, 也没遮掩。两岸白苹红蓼, 当船到码头, 确实引出不小的动静。
有关郑氏双姝的故事在京中漫天乱飞, 甚至不少书房趁此请落魄文人写出了不少飞燕合德的小说, 光明正大的隐射当朝。连郑煜和宫人通奸, 这个板上定钉的罪名都演变成了姊妹作威作福让兄长逼奸宫中得罪自己的后妃。这些故事里,郑家上上下下谁都有份,唯独郑照没有人正面提过。
少年进士,书画双绝。比因为出身得来的富贵, 天赋和才华总让人尊重一些。
郑照进京后没有去寻郑家, 而随便找了个寓所住下, 然后静等着请帖上门。守株待兔四五天,他赴了大学士陈履冰的宴会。或谈禅说玄, 或辩驳学问, 或聊宦游事迹, 士绅们仗气使酒,放浪形骸。
“南京莴笋, 杭州韭芽,山东羊肚菜,江西青根, 山西天花菜,这席上样样都是方物,陈大人真是会享受。”史承德放下筷子恭维道。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就是运到京中麻烦些。”大学士陈履冰谑道,“要论钱,京里卖油盐酱醋的小贩们,都常有百万身家的,比我这个大学士可有钱。”
“哈哈哈。谁人陈老大人两袖清风。再者,我们读书人若为稻梁谋,与俗子商贾何异?”史承德说着不禁看向郑照。他也是擅长丹青之人,可论名气却生生被郑照压了一头。他特意搜罗过几幅郑照的画,都是名不副实的之作,“说起雅俗来,听闻苍烟落照间推出了许多画工,其中尤以何干的马最佳,但乱萤先生的画却两年没有看见过了,不知最近有何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