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嗯？”
“你，是尿频吗？”
倪音摇摇头：“放学了，我回家。”
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倪音收拾好书包，慢慢地走出教室，身后的时也并没有跟上来。
回到家，奶奶田梦弟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倪音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并不喜欢过生日，可每年奶奶都大张旗鼓，搞得比什么节日都隆重，就像是某种弥补。
父亲倪建临打电话来，祝她生日快乐，问她喜不喜欢礼物，父女两简单又客套地聊了两句，最终陷入漫长的沉默，倪音突然发现，这些年，因为工作，父亲和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比什么都难过。
挂了电话，倪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开饭。厨房里，田梦弟不知还在忙活什么，倪音等到犯了困，刚想小眯一会儿，耳边传来了门铃声。
“音音，快去开门。”田梦弟喊过来。
“哦。”
倪音走到门口，拉开门。
门外站着206的江奶奶和时也。时也背着书包，站在靠后的位置，楼道里的夕阳火红，落在他的脸上，隐去了他的五官，看不清表情。
“音音啊，生日快乐。”江奶奶热情地拉住了倪音的手，将一个纸袋子塞给她，“喏，这是奶奶给你的生日礼物。”
纸袋子里，毛绒玩偶的长耳朵蹿出了袋口，有些滑稽。
他们，大概都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倪音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老姐妹，你怎么才来？”奶奶田梦弟从厨房小跑出来，“我本还指望你来给我搭把手呢。”
“还不是等这小子。”江奶奶指了指时也，“放学了也不回家，不知道在外面瞎玩什么。”
“小男生么，打打篮球踢踢足球的，肯定比小女生节目多。我倒希望我们音音多跑出去呢，别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
田梦弟把两人迎进门，倪音退到边上，时也从她面前经过时，她转开了头。
“来来来，准备吃饭了。那个小也，你把书包放了。”
时也点点头，他随手把书包一放，书包恰巧落在倪音的书包旁边，两个书包，一黑一白，黑的很新，白的已经泛了黄，像截然不同的两种青春。
“坐。”田梦弟给时也拉开了椅子，然后朝倪音指了指时也身旁的位置，“你傻站着干什么？自己家还要招呼你啊？”
倪音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别扭。
第9章 母亲
时也倒是反客为主，他坐下时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坐啊，同桌。”
他的一句“同桌”，让两个老人彻底咋呼起来了，尤其是江奶奶。
“哎哟，小也和音音是同桌啊。太好了太好了，小也刚转学，人生地不熟，音音以后要多照顾着他点啊。”
时也扬着唇，似笑非笑。
倪音握紧了筷子，微微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想着，谁罩着谁还不一定呢。
田梦弟拧开了一瓶雪碧，挨个给他们倒进玻璃杯，透明的玻璃杯，雪碧“咕噜咕噜”泛着泡，空气里荡漾着一股柠檬的清香，倪音低着头，余光瞥到时也修长的手指印在玻璃杯上，好看的人，手指都比别人好看。
“吃鸡腿，小也，吃鸡腿。”田梦弟把一个鸡腿夹到时也的碗里，“你要多吃点长点肉，太瘦不好的，你看我们音音，白白胖胖，看起来多健康多有福相啊。”
倪音恨不能把脸埋进碗里，她在桌下悄悄抬脚，想踢奶奶一脚提醒她别多话，可这一脚出去还没到达目的地，先勾碰到了身边的人。
时也被蹿，抬眸茫然地看着倪音。
倪音的脸瞬间红了，全身涌起羞愧的燥热，她伸手去拿雪碧，想喝一口雪碧压压惊，哪知伸手太快，玻璃杯一下就被碰倒了。
“哗”的一声，杯中的雪碧全都倒在了倪音的校服上，沁凉的触感，穿透校服，与倪音的皮肤来了个亲密接触。
“哎呀呀！”
两个老太太被吓了一跳，倒是时也眼明手快，一把握住了下坠的玻璃杯。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奶奶田梦弟绕到她身边，“快，快去擦擦！”
倪音起身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里，正方形的镜子挂在墙上，略显简陋。她站在镜子前，把校服的一截袖子摁进水盆，打开了水龙头。
潺潺的水声中，外头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音音今天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江奶奶问。
“不知道，孩子大了，有心事也不会和我说了。”奶奶田梦弟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生日，她爸爸不回来吗？”
“忙呢，去外地出差了。”
“建临也不容易。”
“可不是嘛，这个家，就靠他一个人撑着，我们一老一小，都要张嘴吃饭，他是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来挣钱，身边也没有个体己说话的人，辛苦全都自己忍着，我一想就心疼我儿子心疼得紧。”
“那个女人呢？”江奶奶压低了声音，“音音她妈妈，真的对音音不闻不问？今天可是音音的生日啊。”
“切。那个女人，能指望她什么！”田梦弟说起来就是满腔的恨，“她是完美的天使，音乐艺术家，我们建临没出息，音音又胖，不配在她完美的人生里拥有名字。”
“也真是狠心，孩子有什么罪，再怎么样，还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人这样做母亲的。”
“母亲？一个学校的呢，都不知道帮着照看点，只生不养不教，算什么母亲……”
倪音抓了抓头发，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又胖又圆，脸红的像是刚在热锅上烤过。她垂下眼，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脸埋进了水盆里……
第10章 礼物
倪音洗完脸回到餐桌前，两个老太太相互使了个眼色，话题止住了。时也低着头，拨弄着碗里的那个鸡腿，不知在想什么。生日的氛围，好像在她打翻那杯雪碧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一餐饭，静悄悄地吃完。吃完饭，江奶奶帮着收拾好餐桌后就带时也回了家。热闹过后的安静，静得人心神不宁。
倪音趁着奶奶洗澡，穿起湿了袖子的校服外套，下了楼。
天已经黑了，小区居民楼的窗户里亮起盏盏灯火，像是黑夜被捅破的窟窿。
倪音没敢走远，就在楼下的花坛边打了个转儿，最后找了张石椅坐下，低头望着腕上的手表，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只是在等今天快点过去，可今天的时间，却格外的慢。
风轻轻的，吹过她湿漉漉的衣袖，带起不小的凉意。
倪音坐了会儿，刚想起来回家，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紧接着，身旁落下一道人影来。她扭头一看，竟然是时也。
“要上去了？”时也看着她。
倪音本该点头的，可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再坐会儿。”他双手往脑后一扣，自然地靠向椅背。
两人的距离因着他的这个动作变得很近，比刚才餐桌上更近。时也已经洗完澡了，倪音能闻见他身上清爽的香味，是舒肤佳。
“那个……”少年开口，却欲言又止。
“什么？”
“对不起。”
倪音呆呆地坐着，一时想不起时也是为什么道歉。
“今天下午，我不该那么说……”
他说什么了？
倪音想了想，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道歉的，应该是那句“你妈没教过你走路抬头挺胸吗”，那是整个下午，唯一刺痛她的一句话。
现在，他大概知道了，她就是有妈生没妈教的小孩。
“哦，没事。”倪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淡定一点，她不想在时也面前太可怜，毕竟，因为胖而被欺负已经很惨了。
时也静坐着，没有再开口。
重重树影间，蝉鸣声聒噪，倪音的心也渐渐变得烦躁无比，她站起来，把手插进校服的口袋，对时也耸了耸肩。
“我先上去了。”
她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时也喊住她。
倪音回头。
“我送你个礼物吧。”他弯唇对她笑了一下。
少年瞳仁黑亮，如星如珠，有一瞬间，倪音甚至以为这个笑容就是他给的礼物。
“不用……”
“你会口琴吗？”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琴，口琴银色的，在路灯下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