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孰无情(96)
沈安非将手随意搭在斜坐的双腿上,有些五味杂陈,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那个虽和她有血缘关系,却没有养过她一天的沈大富,这一切,曾经就像千斤重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
她只想逃避,远远的飞离这里,逃到和这里再无瓜葛的地方,可是,十年了,她以为现在已经有能力,足以去面对了,直到现在,这个自己叫妈的女人,还是如十年前那般,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愁苦之态。
往她身上加上重担,“你以后要……” “ 妈以后就……” “ 你爸他……” 她一点都不想听,不想听,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不再是十年前的她了,不会再轻狂肆意的随着自己的心,不顾任何人的感受了,她流浪了十年,还是一样无处安放。
这里是造就她内心深处邪恶无依的源泉,她只是想逃离,但还不想放弃,为自己,为了自己不至于每每在黑暗中惊醒,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她也要回来,试着解开这个死结。
当然,如果她再次筋疲力尽,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做个甩手掌柜,他人非要往深渊里跌,怎么能拉得住,既拉不住,那就随他去,了了便好,比这样生不如死,倍受煎熬好。
接着,沈格草静静的在一旁听沈母,从她和沈大富的孽缘,无休止的争吵,她的期望,希望,失望,绝望到被沈亦轩突发状况的惊醒,她恍然四十年原来她这种方式竟错了。
她最想让受教化,走正途的沈大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却以这种方式深深伤害了她的孩子。
后悔莫及,便是现在。
沈安非垂下眼眸,不时用手抚摸着腕上的银链,表情看起来很冷淡,就连沈母说到一半有些哽咽,她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沈格草离她很近,能看见她光滑皮肤上的细腻毛孔,她和她实在不像是两姐妹,行事作风,性格习性,都截然不同。
沈母诉说的声音渐渐停了,接着是一阵静默,客厅的钟表嗒嗒转着指针,她在内心默默数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 四……”
“ 妈,我知道了。” 沈安非换下冷淡情绪,转头对沈母说道。
“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再懊悔都没用,还好你能自己想明白,反思自己以前的种种,其实也不该全怪你,……你也有自己的无奈,不过亦轩受这样的刺激,你应该仔细想想以后该怎么做,这个家本可以不这么折磨人的。”
“ 刚刚你说要和他离婚是吧,我这儿有认识的律师,可以拜托他来走程序,这种烂摊子有个结局最好,亦轩那边,我会留意着。”
“ 我过去看看他,等他和我熟悉了,过几天,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沈安非说着,转头看了眼沈格草。
“还有格草,妈,你不能老把她困着,给她放那么多枷锁,也不要讲太多期望的话,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你给她压力太大,只会让她变成下一个沈亦轩。”
沈母怅然的看了眼沈格草,表情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突然一阵轻快,这些话她从不敢对沈母讲过,她给她期望,她便接下,扛不动,便硬扛。
有时恨不得自己是个男生,这样就能帮沈母担许多事,可她偏是女儿身,还是个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不成大器的人。
如果没有江嘉木,她或许会比现在更阴郁,悲观,迷茫无助。
这样的青春她虽会撑着站起,可数年后的某天,她很怕突然崩溃,再无法站起,内心千疮百孔,遍体鳞伤,这样的人生怎么再继续,她自己都不知道。
撑着吧,直到撑不动那天。
沈安非站起身,朝沈亦轩的房间走去了,沈母缓缓从沙发站起,看了眼沈格草,语气松慰道:“ 格草,今天我在家,不用你做饭了,你今天想去转转就去罢。”
沈格草张张嘴,想说着什么,可声带只发出了一个嗯字。
内心涌出一丝雀跃,小小的期待。
“ 那我一会儿回来。”
沈母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释怀了一些东西。
沈格草拿起沙发上的牛仔外套,轻轻关上了客厅门,下楼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第94章 如果可以
小区门口停着辆银白色轿车,低调颜色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贵气,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一身形纤瘦的少女在路边探着头,左右张望,可看了来回也没见着人,有些焦躁的不时用手挠着后脑勺。
“嘀嘀——”
前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似在召唤谁,沈格草困惑的挠着头走上前,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一张清俊少年的脸。
少年眨眼冲她笑笑,示意她上车。
沈格草犹豫了几秒,脑袋飞快往后看了一下,确认四周没有熟人,方才走到后车门,准备上车,可她手拉车门时,车门却像被锁死了一样,不动分毫。
“ 你坐副驾驶。” 江嘉木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
沈格草猛的抽身回头,正撞入少年盈盈秋水的眉眼。
他一手撑着打开的副驾驶车门,边站着瞧她,表情却不似平常寡淡,总带着笑意似的,沈格草瞬间红了脸,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坐了副驾驶。
江嘉木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车门,“啪”车门被关上,车门的空间一下被封闭,此刻只剩了他们两人。
沈格草只见他动作熟练的启动车的引擎,随即车子开动,缓缓行上主道。
她将嘴边那句“ 原来你还会开车啊。”咽了下去,打算换个话题。
两边风景不住倒退,外面天色却渐阴了起来,乌云团团,似要聚合,车内窗户露了大半缝隙,车速快,将外面冷风嗖嗖带了进来。
沈格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自后悔不该想着穿着轻便,竟只穿了个牛仔褂,她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明明昨天才下了一场雪。
正懊恼着,从窗外穿进来的那股冷风忽地被挡在了外面,车内聚起一股暖流,沈格草双手抱着,动作很轻地往胳膊上搓了搓。
暖意回拢,江嘉木开着车,余光扫了她眼,打趣道:“ 和我一起出去不必这么着急,找羽绒服的时间还是要有的。”
沈格草知道他是故意,便撇撇嘴,没说话。
车子缓缓又开了一阵,那旧小区早已不见踪迹了,直到看见路牌上写的“上杭路”,沈格草才意识到他们走的似乎有些远了。
“ 这……那个,这是要去哪?”
江嘉木盯着前方的道路,将车打了个弯左拐进一条公路,天色阴蒙蒙的,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风雪。
“ 到了你就知道了。”
见他卖关子不肯说,沈格草只得作罢,或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一路上车都很少,绵长的公路上都是静悄悄的。
“ 那个……你和……我姐,……相处得还好吗?” 沈格草揪着自己肩膀上的一撮头发,尽量让语气显得自在些,不过这问句刚问完,自在倒是没出现,忐忑倒是来了一堆。
江嘉木转头看着她:“ 你说非姐?”
随即他又转过头,盯向前方,道路蜿蜒,绵延不绝,语气淡淡:“ 我和她有什么相处好不好的,她是和我爸结婚,又不是和我。”
“哦。” 沈格草应了声,不再多问。
瞥她一眼,江嘉木又补充道: “ 我跟她还成吧,至少不讨厌,反正见面也挺少的,就算相处不来也没什么。 ”
“ 哦。” 她内心有些失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希望,沈安非能和他相处的关系好些,就好像这样,他就能跟她再近几分。
她虽暗恋江嘉木两年有余,现又日日坐在一起,可她总觉得够不着他的心,对于她来说,江嘉木整个人就像是虚的,她看得见,却摸不着也抓不到。
如果哪天他烦了,消失不见了,她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根本不了解他,也从未走进过他的生活里,他对任何人,都像是隔了一层纱。
内心的失落感越来越重,江嘉木见她脸色不似刚才的愉悦,以为是她又想起了家中一些不愉快的事。
正开着车,他默默拿下来一只手,右手整个覆在她紧扣的双手上,指尖传来炙热的温度,沈格草仓皇的抬起头,少年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向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