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魄射影(7)
“夕颜,你怎么啦?”夕颜最要好的朋友林佳美问。 ”
“我想歇息一下。”夕颜淡淡地一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总觉得寺庙深处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唤自己,她抬起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里走。
“夕颜你去哪里?” 夕颜的神情太不寻常了,林佳美关切地问。
夕颜没有搭理好友,自顾自地走着。她的手掌划过病人般苍白的墙壁,灰黄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廊道在眼前乱成几道影子,寺庙里的声音呼唤得愈加响亮。扶着墙壁的手突然感受到滚烫的男性胸膛上跳动的心,夕颜慌得丢开了手。
“夕颜!夕颜!过来!我好想见到你!你……回来了吗?”那声音更大声了。
夕颜止住了脚边,朝声音的方向望去,那里似乎有一间厢房,跟上去的美佳手扶正了有些踉跄的夕颜,也朝那方位看了一眼说:“传说这里曾经有一位画师,偶然机遇见到了九天玄女,他狂热地爱上了她,一名异域人告诉他,如果想再次见到她,要杀99个人,用他们的血画出仙女的形态,到时她就能再次出现,并且留在他身边。”
“那画师真的杀了99人,每天又用沾满血的双手作画,做下这样大案的他被缉拿后的第二年秋天问了斩。喔……这是我在书上读来的。”美佳说却意外地发现涌泉般的泪水从夕颜灰色的双眼流淌,打湿了她半张脸。
“为……什么?我会泪流不止?为什么我的脑子忽暗忽明总要闪进一团模糊的身影?”夕颜无措地想。
“夕颜?是你吗?真的是你吗?”黑暗深处发出的声音柔情地呼唤着 。
夜晚,和美佳合住一个房间的夕颜站在阳台外,望向伏虎寺,那里似乎藏有让她怅惘的事物。风忽起,她隐约听见风吹塔铃的“咣咣”声,树枝儿乱摇,远处暗黄的灯光下飞转几只黑色的蚊蚋,这些爱光的生命不去顾及其他,只知追逐光的方向,一直,一直,终于被光吞噬掉生命。
树的影子又动了一下,夕颜看见一名美丽得可以吞去月色光华的男子,对着天空沉思,水蓝色的长袍沾染了水雾般令穿着它的主人随时消失一样。
“拓跋辉……辉……”夕颜喃喃念道。
男子仿佛听见了夕颜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夕颜温和地笑了:“终于又看见你了。夕颜,我一直朝思暮想……你能回来……”他及腰的长发褪去了乌黑的光泽,覆盖上了如雪的银白色。
辉…… 夕颜的双眼布满了迷茫,以及即将开启的记忆中……
拓跋一族原本为夷族贵族,后来归顺朝廷,为皇上宠爱,封了万户侯。到了第四代拓跋家道中落,拓跋辉是家中五子,父母无力抚养,送给了山中的空寂和尚做徒弟,老和尚说拓跋辉天赋异秉,不能落发。拓跋辉做了一名带发修行人,他从小习得丹青,在山里的清修中截取创作灵感,辉笔下的蝴蝶、仙鹤会发出晶莹的光辉,从画轴中飞出,飘舞在空中,划出道道星河。
辉总能听见这样的议论: “这是那名神童吗?”
“小小年纪画技如此精湛,实属罕见。”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呀,原来才五岁。” 达官贵人的宴会不能吸引一颗孩子的心,辉的目光却被天空的一角吸引。
“辉,你在看什么呢?”空寂和尚问。
拓跋指向天空白得发亮的地方说:“刚才我好像看见有斗星放光。”
空寂和尚笑了,他说:“那是九天玄女住的地方。”
“九天玄女会是什么样子呢?”年幼的辉心里产生了好奇。
清晨的丛林沐浴在芬芳的氤氲中,十岁的辉走出禅寺寻找能作颜料的花草。啾啾的鸟鸣声,在早起的山谷里扬起,阳光分外好地洒在叶片上,却不浇遍。叶片间娑娑地响起,辉以为树上藏了什么野兽,他抬起头,却看见一位美丽的妙龄女子在扑蝶。
蝴蝶在女孩的指间绕绕停停,对翅优雅地张开划过一个星星的轨道合上,女孩的手指刚要追上蝴蝶,它便狡猾地从翠绿色飘带边溜开。一阵风过女孩精致的脸庞埋进了如雪的花树里。 “好漂亮的女子啊……”跖跋辉仰视埋头树上的女孩想,“她不会是仙女吧?”
“啊!”跖跋辉刚想,女孩忽得栽进了地上……
“你真的是仙女吗?”辉不相信地瞥了一眼一直声称自己是九天玄女的女子,长得的确很美,可是……“太笨了!”
“小孩!你没有见到本姐姐的本领,不要乱说啊。”女孩噘了一下红唇,不悦地说。
“我要回去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凡人。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了?”
“拓跋辉。” “三天后,我还来这里,如果有幸再见吧。我叫夕颜。”女孩甜甜一笑,往空中一纵,踩着白云飘然远去。
三天后,辉去了老地方,空气依然挥发雨的潮湿,一整天却没有那女孩的影子 。
“她忘记约定了吗?”辉想。第二天、第三天……第五天……一年……两年……她还是没来,她果然忘记了……可是想见她的欲望愈来愈强烈,连梦也因有她的身姿而变得多彩。
第三年,辉放下装有花草的背篓,他坐在草地上支起左腿一动不动地仰望天空,如今的辉越发得俊朗,即便是花的姿色也难以比喻他的容颜。辉感觉身后的树扬起一阵清爽的风,他回头一看,女孩正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辉?那个小孩?三天不见长这么大了?”
“三天?你不知道这三年我一直想见到你吗?”辉感到有被戏耍的恼怒感 。
女孩怔住了,忽而“噗嗤”一声,梨花带雨地大笑起来:“小孩,你为什么想见我?你不知道天界三天等于人间三年吗?”
“不许叫我小孩!我的年龄很快就会追上你。我叫跖跋辉,是深爱着你的辉。”辉极其严肃地申明,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狂电般的炽热 ,要将对方紧紧包裹进去。
山坡间的绿草和着风也不过转了几圈,就又过了三四年,三四年间人和物都发生着许许多多的变化。在这块地方,曾经有一个少年郎痴痴地等待着天女的降临,现在这名孩子也已经成年。
“夕颜!夕颜!不要闹了!”一名十七八岁的俊美男子手捏画笔坐在松树下作画,他头发微撒,仅在头顶束了个紫金冠,身上罩了一件绣了《游鱼》的银纱旧袍,却显得格外风采奕奕。他的画纸上洒满了带梗的花朵。
“你总是画呀画的,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什么有趣的。”树上身着华服的女孩使着脾气嘟囔。
男子听到女孩的埋怨,搁下画笔,站起身伸开双臂对树上的人温和地说:“真是拿你没辙,下来吧!”
“辉!”女孩欢呼一声,小鸟般地扑进了男子的怀内。
辉爱怜地抚摸夕颜的头发,自从四年前自己一定要夕颜明白自己的心意,夕颜下凡的次数渐多,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夕颜好像变得越来越轻。
辉紧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如雪花般消失:“夕颜……你为什么不回天庭呢?”
“辉,你想我离开吗?”
“怎么会呢?夕颜~我希望你能永远守在我身边,就像现在这样。”
“辉,我也是,我不愿待在没有你的天庭里,我更不愿看着你比我苍老,辉,我很害怕。”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夕颜将头紧紧埋入辉的胸前,雄健的胸膛上跳动的心声有节奏地传入夕颜的耳中,声声化成爱的告白。
第二年的春天,夕颜终于倒下了,这位冰雪川原上盛放的雪莲般晶莹的女子倒下了,身为天女的她吸食了太多人间瘴气,被腐蚀了身心,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夕颜如同她的名字夕颜花一样,“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拓跋辉怀抱着冰冷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夕颜的名字,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的他,今朝泪水多过龙宫里的鲛人,一颗颗大而明亮的泪水恍如珍珠跌进夕颜已经泛白的唇中,夕颜……在第三天化作了一朵夕颜花,置身在阳光下的花朵竟也分为明媚。拓跋辉的心却一直没有醒过来,他下定决心,即使化为罗刹厉鬼,也要找回自己深爱着的夕颜。
第9章 千年情(下)
甘露殿中,狻猊拨角含香山炉飘散一股熏香,龙脑、马牙硝、麝香等用炼蜜熬的淡香裹成一股清脑的甜味,轻轻萦绕绮丽的缃色绸幔上,两名宫女手持宫扇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给坐在胡床上的男子打扇,男子眉角威严,眼内含笑地对着不远处手捧画儿,恭敬地跪在地上年约二十二岁的男子说:“拓跋爱卿的画技果然是鬼斧神工,《道祖授教图》比之吴道子有过之无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