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魄射影(60)
“你养好了吗?你可以走了。”哑姐儿在心里想。
“我不走,我喜欢你。”大天鹅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哑姐儿奇怪地望着大天鹅,“不过,我还是带你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这只鸟能一下变化,大概也是不一般吧。”
天鹅没有离开她的意思,从此,哑姐儿走到哪,天鹅都要跟着她,它时常缠着她要她抱着她才肯走,及至后来哑姐儿慢慢能言,可还是辩不过它,只得把它抱在怀里,可是它那么重,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哑姐儿不愿意,它就飞到她的头顶,在她的脑袋上蹲着,哑姐儿恬淡的气质立刻化为怪异,因为天鹅在脑门上,脖子也伸不直。哑姐儿气恼万分,也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春夏秋冬交替,一年又复一年。一日哑姐儿依偎山石,看着夕阳坠入到丹池漫出一池茱萸,几株粉色的映山红从山石探出,星星点点。
哑姐儿想到了白天鹅,平时总是死死粘着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它,想着不禁着急起来,这只鹅平时看起来有些呆,不会走丢了吧。难道是被山中的狼给叼走了?哑姐儿越想越是不安,一路去寻。找了半天也没有白天鹅的踪影,哑姐儿着急起来。她走过洼地,洼地的水弄湿了她的裙摆。她走过小路,鞋底沾满小路的土。蜿蜒的泥巴土路伸向茂密的黑色丛林里,幽深得看不见路,一个抬扁担挑水桶的老者远远地向她走来,说:“姑娘,有个年轻人醉倒在前方,我要扶他死活不肯,你和我去看看吧。”哑姐儿本想要推辞还是随着老者去了。
到了地方,老者口里说的那个年轻人躺在地上抱着酒壶直打滚,衣服上都沾满了一层灰黄色的泥,口里乱嚷:“莫要拉我!小心我治你的罪!”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信墨涂将三分狂,藏于净末七分钟。俯瞰缈望太虚镜,揽月追影皆缘空。问吾姓,吾是梁上簪花人,剪去乱影空童月。问吾名,眼穿秋水是翠微,紫汀花廖为吾室,吾是梦中醒着客,任你金银换不走半刻逍遥。”
“真是罪孽啊!”老者摇摇头,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哑姐儿倒是一把抓起年轻人塞进了水桶里,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醉在水桶里叉着手脚又唱又喊的。
“老伯,我可以借你扁担一用吗?” 哑姐儿转身对老者说,他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就算自己倒霉吧。哑姐儿抬着年轻人健步如飞,一下到了洞穴前。
年轻人还在嘻嘻哈哈发着酒疯,酒品真是不好!哑姐儿嫌恶地瞟了他一眼,丢了他就往洞穴里走。今天可真倒霉!白天鹅没有找到,又被一个疯汉子给缠上。
“别走哇!别走!哑……姐儿!哑姐儿!”年轻人欢快地大声嚷嚷。
咦?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哑姐儿狐疑万分跑了出去。那名年轻人见到哑姐儿笑得更起劲了:“哑姐儿!是我啊!是你的鹅……我、我要睡觉!”
居然是那只鹅,哑姐儿气得直捶自己脑门子,这造的都是什么孽?
第56章 冰姬追鹅(2)
不等哑姐儿发作,年轻人变成大鹅从水桶里跳出,扭着肥壮壮的鹅屁股一摆一摆地踱进洞穴,蹦上石床自顾自睡着了。哑姐儿此刻很想粗暴地把鹅拽下床丢到角落里。
第二天大呆鹅已经醒来,他化为人形,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雪白的肩膀、胳膊上,虽然作为鹅的形态有些肥胖,可是人的形象却是与之相反的。有些偏瘦,这倒符合人类的美感。鹅睡眼惺忪,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出洞外。
哑姐儿坐在石头上吸食花的芬芳也不去理他,鹅半天娇嫩嫩地说:“哑姐儿,我饿了。”
哑姐儿拿了几个果子递给鹅吃:“你不发酒疯时,还算俊俏。”
“我在天上时人家常常称我为‘玉面郎君’”鹅喜滋滋地说,他撩起披肩的散发,一手支撑着脑袋。
“以前你被小孩子抓走,也是贪杯吗?”哑姐儿注视了鹅一番,反问。
“你是不知道酒的好处。”鹅咕囔完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好似在回味。
在不远处天空起了一层红光,一群鸟乌压压得围在一起形成乌黑的“云朵”,云朵裹着红光亮闪闪地朝哑姐儿飞过来,扇翅的声音滑落谷底,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回声。鸟儿越飞越急,压低了身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鹅被群鸟惊得滑跌地上。为首的一只鸟从暗影中探出头来喊道:“回家吧!快点回家吧!”
鹅准备回答,眼前的鸟在鹅的头顶转了一个圈,又朝原方位飞去,那团闪亮的“乌云‘带着赤霞消失不见了。这个时辰绝不会有朝霞,出现这样的异常或许是预示着是什么吧?哑姐儿禁不住胡思乱想着。鸟是不见了,可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山丘,金光闪闪地浮于湖面之上,山上站满了细小的人。有一个人对着鹅招手说:“回来啊!回来吧!”
“他们是什么人?”哑姐儿惊异地问。
“不要管他们。”鹅站起身,拂了衣裳的灰尘,伸手从头顶的虚空中变幻出一支长笛,他吹奏笛子,笛音清脆悠扬,如歌如泣,忽而声音凄绝,忽而婉转,如林泉叮咚,也如风霜苍老,一时间竟吹出了人生百态。
笛声划出一道道觳纹,撞击到山丘上,乌黑的山影竟被一点点蚕食。忽然有人随着笛音唱歌:“梦之谓昭昭,何不食肉糜?三蜀俱往,祿蠹与三尺绢。笼袖罩山河,花钿珠钗旧色褪,残酒病雨祭长思。暮钟孤影写楚江,独揽衣,飞鹤舞,沉墨染,独把剪秋忆。”
歌唱完,那人连连叹:“邑伯,你还要放任自己到什么时候?”说罢,大袖一挥,鹅被一阵大风吹歪了身子,哑姐儿也赶紧过来扶他,鹅又被一阵强流吸走,哑姐儿飞到空中想拽住他的衣角,风早已轻松地带走了鹅。哑姐儿被一道金光弹出,回到了地面。鹅的周身散发一圈剔透的光环,他的胯/下骑着一只雪白、美丽的天鹅,在他的身后依次排队站了七八个长着猫脸的男子,手里托有盖着红绸的托盘,红绸上堆满了桃金娘、棣棠花、梨花。猫脸侍者打着前阵走过,又有五只五色鸟飞过。鹅悠然地跟在五色鸟的身后。
“鹅!我有话跟你说!”看着鹅要走了,哑姐儿着急起来,她跟着飞走的鹅一路狂奔。
鹅回过头朝她淡漠地笑了,好像不认识她一样,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远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哑姐儿又回到了自己独自一人的生活。鹅走了,哑姐儿每天都在重复每一个昨天,她好像依然能够感受鹅的亲昵带来的温暖。天空中的月扣毛着边,乱糟糟的,犹如饱蘸清水的毛笔在宣纸上晕湿的一小滩水渍。在记忆的最深处有一个童子稚嫩的声音在说:“毛月亮,要下雨!”
她坐在岩石上伸长了脖子,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出一朵月光洒播的花,她在吸食月魄的精华,却在晃神间梦见了鹅,在梦里,他以大白鹅的形态逗留在她身边。哑姐儿要他走,他对她说:“哑姐儿,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哑姐儿跟着他,走过一座雪山时,鹅要哑姐儿抱着自己走路,它撒娇一般地说:“哑姐儿,我喜欢你!”
哑姐儿无限怅惘地抱住鹅,她意识到眼前不是真实的,害怕醒来鹅不见了。梦总是要醒来的,作为僵尸,她本是不该具备活人拥有的能力——譬如做梦,可自那以后她常常梦见鹅,在梦里她时常因为它的憨样笑出声。
“你这是’入梦不知春寒深,香散恐迟意阑珊‘,出去走走吧!”哑姐儿的好姐妹松鼠精提议说,她实在看不下去哑姐儿黯然神伤的样子。松鼠精是哑姐儿初回人间的第一个朋友。
哑姐儿听从了松鼠精的话,晨曦刚刚浮散,她就走出了石洞。远处的山顶浮有一朵薄云,好像喷出的烟圈,哑姐儿无心观望路景。她迈着碎步飘过石阶,路过一棵榆树。一个朱衣老者从石头里先是探出一个头来,随后整个身子都剥离了出来,他坐在石头上哎呀呀叫唤着捶腿。这可不是上次挑扁担的老伯吗?记得上次那番情景鹅是和这名老者是认识的。哑姐儿上前忙招呼。老者见是哑姐儿回礼说:“姑娘找老朽可是有事?”
“我、我想问鹅的事。”哑姐儿犹豫再三还是鼓足了勇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