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魄射影(31)
乌莱雅收回匕首给女子松了绑,女子朝乌莱雅磕了几个响头,也不离去。乌莱雅不想再管其他,她想起哥哥约莫还在饭馆里等自己呢,加快了脚步回到饭馆,可哪里还有哥哥的身影。
乌莱雅大惊,暗想:“难道是朝廷派来的追兵抓走了三宝奴哥哥吗?可为何没有动静呢?”她在饭馆里转了一圈,不仅连方才的腐儒不见了人影,就连掌柜、店小二都无影无踪。
“哥哥下落不明如何是好?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吧……”乌莱雅寻思。
她三步并两步准备跨到马背上,被救的女子也跟随着说:“姑娘,带我一道离开这吧!我本是外乡人,跟随丈夫做小买卖到这里,没想到这是家黑店,丈夫被强盗杀了,我差点被当做菜人……吃了……”
乌莱雅这才注意到女子的样貌: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细长的眼如果不是因为恐惧恐怕会极为好看。她的身形瘦高,说到瘦倒不如说像竹竿,身上板直得几乎没有肉。思量了一番,乌莱雅将女子扶到马背上,自己一个麻利的翻身跳到马的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苗英娘~”
乌莱雅一路打探都没有哥哥的下落,就连店里的那些人别人都说没有见过,她的脸上现出疲惫之色,琢磨三宝奴哥哥武功高强,多次和哈喇章征战,不会轻易出事。“如果哥哥没有事,一定会在汴梁等我。”
她想到这里,连日来拉紧的心弦稍微放松,加紧奔向汴梁的速度。马蹄踏在地上蹬蹬的响声似乎是在揭示她内心的焦急,苗英娘一路上跟着乌莱雅,乌莱雅嫌累赘要她离开苗英娘死活不肯。
“我这是逃难,不是出游,你随我只会吃苦!”乌莱雅冷然道,她牵着马注视苗英娘,朝她手里塞下了一包碎银道,“你好生保重。”说完乘马奔走,留下站在原地抱着银子发呆的苗英娘,苗英娘失魂地望了绝尘而去的人影,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去……
乌莱雅不知道走了多远,天已沉暮雀儿也都归巢。在这片汴梁的荒郊,月色格外得迷人,却让她生出无限落寞。她勒住缰绳,抬头向天空望去,转望一望无垠的地平线,黝黑的树影躲在自己的对面,看起来如此地遥远,地上的黄土好似吊丧的寡妇,穿上了黑衣。她辽想之际,听见有人奔向自己的脚步声,她定眼朝来人望去,却是苗英娘,她喘着粗气,艰难地迈起步子跑向乌莱雅。乌莱雅跳下马,冲到苗英娘身边怒道:“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的命是您给的,说什么我也要跟着您。”苗英娘几乎哀求道。
正说话间,一名男子手里拿了把大砍刀跳将出来,他露出的坐肩膀上纹了猛虎下山的纹身,痞气十足地喝了一声:“哟!今天老子真幸运!遇到两个标致娘们!”
刀在他的手里来回抛了两三下,发出尖锐的狞笑,他朝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去,脸上还挂有猥琐的笑意。
“你向后退。”乌莱雅对苗英娘吩咐。
她的身形顿时亮开招式,在男子靠近同时,一掌击在他的胸上,男子没曾想这名少女会拳脚,当下按了胸口,眼神脩然拉长,刀在他手里变幻了一个姿势,他腿部马扎,刀顺着少女的掌风下沿,欲要偷袭,只见她一腿旋风似得扫在他的身上,将对方打到地上,她的另一只脚又接着剁在他的身上,手上不知何时夺了他的刀,男子一拳打在乌莱雅的腹部,准备一脚蹬起,却被她一刀砍下脑袋。她冰冷地看了身首异处的尸体,扔掉手中的刀面对苗英娘说:“你暂时跟在我身边吧。”
尸体被掩埋后,她一脸倦意地靠树而依。苗英娘靠近乌莱雅的身旁坐下。
“让你走,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难道看不出我也许没有明天吗?”
“我说过我的命是您的,您到哪我就跟到哪。”苗英娘依然如此回答。
“随便你……”乌莱雅抬起头漫无目的地遥望,“你为什么会被吃?难道这些人不想活了吗?”
“看来您是位大小姐,从来没有出过门呢?”苗英娘忽而惨笑说,“蒙古人对我们汉人百般欺凌,我们只有逃难。劫杀我们的人,包括方才的强盗都是世间不太平所致。他们没有饭吃,只有去抢,去偷,去杀人!”
“你胡说!”父亲是贤相,他重新开启科考,编修史册,治理黄河,哪一样不让人称道?这名山村野妇凭什么空口说白话?
“如果胡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强盗?”苗英娘冷笑道。
“你还敢犟嘴!”乌莱雅周身绽开愤怒的火花,上前凶狠地朝苗英娘来回扇了几记耳光,她格格作响地咬紧银牙,眼睛里含了半颗眼泪,如今父亲生死未卜,三宝奴哥哥下落不明,眼前的疯妇却对自己胡言乱语,中伤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你们的右相,给这片土地浇灌了活力之水,是他让你们这些贱民有了生机。”
苗英娘的脸被打得红肿,上面还有清晰的手掌印,她却拾起乌莱雅掴得指关节发紫的手怜悯地说:“您是位不幸的人。生长在象牙塔,对外界却一无所知。或许这也是您的幸运,用不着被这些痛苦困扰。”
乌莱雅抽回手,听苗英娘说道:“您的父亲原来是脱脱大人,他在我们汉人中间也是赫赫有名的。我曾听先夫多次提及,就为官来说,脱脱大人算得是一名好官,可朝廷之上怎么能管得了朝堂之下的事呢 ?”
乌莱雅不再说话,她知道苗英娘说的是事实,清樾杂乱无章地影动乱了蔑里乞部女儿的心思,旧有的印象和现在看到的重合,却始终无法交替。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头埋藏的疑问给吐掉,眼神却一直灰濛濛……
凌晨,月白色的天宇铺开层次分明的朝霞,她用一双巧手织造一匹耀眼的红绸裹在即将升起的太阳身上,牢房里的窗棂上映进一大片红色的光。丁生和乌莱雅喝了一夜的酒,丁生早已支撑不住,乌莱雅却没有醉的意思,捏着酒杯谈笑风生。
“很久没有如此痛快过了!”少女的嘴角微抿,两边面颊上现出浅浅的酒窝。她用手敲打了一下丁生,此时的丁生因酒醉大酣,“真是个孩子啊!这么点酒就醉了。”
她嘴里咕囔几句,站起身朝窗户走近,痴醉地极眺上天的一角:“真美啊!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欣赏升起的朝阳了……”
“苗英姐……你还在这吗?把这孩子送出去吧……我不想再平白夺一个人的性命……”乌莱雅像有心事地说。
“是!”
“在哪遇见到的他就把他送到哪里去……如今大明朝的天下……安全得很……你也要注意自己,别丢了性命……”她说到“大明朝”时,声音平乏、飘然得欲要跌碎。
丁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初遇红衣少女的荒地上,乌莱雅、苗英姐和她的属下们全不知了行踪。他双手按住因宿醉而发疼的脑门,断了思考之旋的大脑呈现高烧状,昨天发生的事无法完整地衔接上,各种支离破碎的片段缓慢地敲进他的记忆里。蓦地丁生的脑海里飘过手持青龙宝剑的银发男子的身影:“是了,得赶紧回去,道欣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过去丁生一直恭恭敬敬地称呼道欣恩公,性格怪异的道欣却不允许如此称呼他,说什么要言谢之人必有所图。
丁生沿着碎石往前方走去不远,掠过他眼前的是一片银光闪闪的河水,朝霞扑飞在河面上涂了一层红胭脂,令河滩也娇俏起来。一群大雁张开宽大的双翼从河州的上方扑哧飞过,宽阔的身影遮住明亮的长空,形成乌暗的云投在滩涂上。
丁生正欣赏大雁的美丽,一支利箭狠而准地刺穿三只大雁的胸膛,大雁垂下头颅坠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大雁落地的地方正在他的脚边。丁生回头朝箭的发射地看去,一位穿了香色粗麻布的中年男子右手握有弓箭,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近,他平淡的脸上隐有豪迈之息,熊阔的后背上还背有插了几支箭的箭筒。丁生向打雁人抱拳相迎,汉子也给他回礼。
“请问兄台这是哪里?”
“啊!名字很多!最惊悚的一个叫做‘百骨场’。曾经有不少逃兵沦为强盗,在这里劫杀路人呢。”大汉说着,拎起跌在地上的大雁,在起身的刹那,他的视线不经意地飘在了丁生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