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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松虞收到了一条来自张喆的消息。
【张喆:陈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呗?顺便聊聊工作。】
电影的前期拍摄完成,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反而进入了下一个同样麻烦的阶段:剪辑和后期。也就是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怜的陈导演,都要将自己泡在昏天暗地的剪辑室。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他发了个地址过来。
松虞一看就乐了。
那地方恰好就在她家附近,地理距离倒是很贴心,但却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餐厅。张喆一向很抠门,连上次杀青宴的预算都卡得很死,怎么今天转性了?
【陈松虞:你发财了吗?】
张喆没说话,只是发了个嘿嘿傻笑的表情。
他好像格外兴奋。
看来果然是发财了,松虞漫不经心地想。
这个想法在傍晚抵达餐厅的时候,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服务生将她领到了整个餐厅最好的景观位:从这里可以看到非常清楚的天际线。落日的余晖,将天地都烧成一片明亮的火海。非常壮观的景色。
因此,尽管张喆迟到了,松虞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恰好带上了电影素材。趁他还没有来,她独自工作了一会儿。
这样一来,她自己都有点忘记了时间。再次抬起头时,最后一抹暗金色也隐去了,天空变成了海一般的深蓝。华灯初上,挤满了飞行器的高速轨道,变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光谱。
而张喆竟然还是没有来。
于是她没好气地打开手机。
【陈松虞:你人呢?】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消息。
【张喆:我在家啊?怎么了?】
松虞:“……”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服务生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嗯。”
低沉的声音。
像是吉他的低音弦,被轻轻扫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的颤音。
松虞立刻认出了这声音。
她惊愕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衣冠楚楚,身形高大,除了池晏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
心跳停了一拍。
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片刻的怔忪。
但池晏立刻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坐在了……
松虞对面。
她:“???”
“好久不见,陈小姐。”池晏对她笑了笑。
他的眼眸幽深,裹挟着许多她无法辨认的情感。
又好像变得更清瘦,颧骨更明显,轮廓也更深邃。衬衫领口胡乱地解了两个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或许只是灯光的错觉吧。
“你最好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又同时怔住。
接着池晏的手机响了。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幕。
【路嘉石:惊喜吗?够意思吗?我精心挑选的地点,楼下就是酒店套房,走路就能到嫂子家,春宵苦短,抓紧最后机会啊哥,再不年轻就老了!】
池晏:“……”
这都是些什么胡话?
现在想来,路嘉石骗他出门的理由同样非常蹩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根本没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梦让他的心情太阴郁,或许是因为——
潜意识里,他默许这个错误。
于是他就能够最后再见陈小姐一面。
池晏面无表情,眸色沉沉,深深看了松虞一眼。
突然他很想要抽一根烟。
但接着他才想起来:哦,自己已经决定戒烟了。
可是烟瘾真难戒。
深入骨髓的渴望,怎么可能立刻就从身体抽离。
他垂下眼眸。
却看到瓷白的手指,轻轻搁在深红的桌布上,半握住一只玻璃杯。浅浅的水雾,光影交叠下,真像一枝盛放的白玫瑰。
喉结又滚了滚。
池晏听到自己平静地说:
“抱歉,陈小姐,看来是我……弟弟自作主张,把你约了出来。”
松虞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她冷着脸说:“那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池晏轻轻笑了笑。
神通广大。
他真希望自己神通广大,可惜他不是。所以他才不能留住她。
“他太胡闹,我代他向你道歉。”他说,“希望没有太打扰到你。”
他的声音很客气,平静而疏离。
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商务的伙伴。
松虞想,她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许多面,唯独没有这一面——想必当他坐在谈判桌上的时候,就是这幅波澜不惊的面孔。一个锱铢必较的、最吝啬的商人。不肯多一丝情感,多一分微笑。
她不再看他的脸,反而将视线转移到桌旁的一支白玫瑰。
昏黄的灯光,照耀着它层层叠叠的花瓣:她疑心这只是一枝假花,否则怎么会这样毫无生气?
“一顿饭罢了,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松虞冷淡地说。
池晏低声笑道:“是,一顿饭罢了,就当是为我饯行。”
“饯行?”
“我今晚就要回S星。”
手指一滑,差点要碰翻杯子。但是到底没这么失控,她顺手捏住细细的高脚杯,对着他遥遥地举杯。
“祝你一路顺风。”她听到自己说。
并没有问他是否还会再回来。
服务生安静地端来了前菜。
山羊奶巴伐露。
没人提及昨夜发生的事情。谁为谁封了国境,谁为谁建了城池围墙。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双方都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当然似乎也没什么可聊。假如不是这家餐厅的法餐做得的确不错,松虞简直想要提前离开。
就这样熬到了甜点。
一只小巧精致的蒙布朗被端到她面前。
卖相不错。她懒懒地抬起了银勺子。
就在此时,灯光骤然暗了下去。
眸光一闪,池晏警觉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是熟悉的体温。
匆匆一瞥,他的轮廓在阴影里,眼底却染上幽暗的灯火。
但不过是虚惊一场。
小提琴缠绵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知何时,桌前站了两个人。
小提琴手无比陶醉地仰着脖子,女歌手则手握一大捧红玫瑰花,深情地演唱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歌词。
松虞:“……”
难以想象这一幕竟然真实地发生在她面前,这场面实在既尴尬又好笑。而这究竟是谁的创意,似乎也一目了然。
“你弟弟还挺有想法的。”她笑出了声。
池晏:“让你见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指尖,又向服务生轻轻颔首。
对方立刻会意,挥退了这两位演奏者。
尽管是让人头皮发麻的音乐,但到底还是音乐。旋律戛然而止的一瞬间,松虞感到空气冷静下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
“那我们走吧。”她说。
“我送你?”
“不用,这里离我家很近。”
但池晏坚持:“我送你。”
这么近的距离,开飞行器似乎太小题大做。他们搭电梯下去。无形之中,一度凝结到冰点的气氛,也因为刚才那首尴尬的情歌,而转而有所缓解。
从酒店出来,过两个街区,再经过一个小广场,就回到了松虞的家。她现在还和父亲住在一起。对于她来说,这短短的一段路,几乎算是饭后的散步了。于是莫名地,她兴致上来,突然开始向池晏介绍路边这些熟悉的店铺。
“这家洗衣店的老板娘和我妈妈是好朋友。”
“小时候我最喜欢这家拉面馆——啊,看起来现在已经倒闭了。”
他们之间从未聊过这样的话题。日常生活,日出到日落,一切最普通、最无趣的鸡毛蒜皮。
演过特工片的人,突然来演肥皂剧,会很违和吗?
她不知道。
但她讲得很投入,池晏也听得专注。偶尔他会垂眼望着她,露出一个真切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在别离前夕,彼此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得尤其充满纪念意义。
“啊。”松虞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拐角处一个小小的霓虹灯牌,“你看,那就是我常去的电影院。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兼职,就是给他们做放映员。后来老板还送了我一张终身会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