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93)
最后,还是甘扬开口问:“你去年说她让你论文印出来给她寄一本,寄了吗?”
王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在跟他要丁之童的地址。
反正前情提要就是这样。
不管有多少理由叫他放弃,2010年的11月初,甘扬还是去了纽约。
航班晚上起飞,也是在晚上降落。因为中途跨越了国际日期变更线,长夜迤逦不去,飞机到达JFK机场,钟表上的时间仅仅过了三个多小时。
他在机场附近找了酒店住下,第二天一早就按照王怡给的地址,叫了辆车去皇后区。
那天,是星期日。
天气很好,多云,微风,公园里的枫树叶红了大半,秋意渐浓。隔着车窗望出去,处处感觉似曾相识。直到看见一个街区之外为比赛划出的赛道,路边观赛的人群,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电视台的采访车,甘扬才意识到这是又一年跑纽马的日子。
上一次跑在这条路上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心里算了算,也不过是三年而已,却已恍如隔世。
目的地是一栋挺不错的公寓楼,看起来很适合年轻小夫妻起步,对过就有一家茶餐厅和一个中国超市,距离地铁站也不远。他下了车,去看门口的信箱,一格格地找下来,其中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她和冯晟的名字。
她到底还是过上了原本计划中的生活——甘扬突然这样想,但紧接着又对自己说,总要见一面,不管结果如何,只是见一面。
他犹豫了一下,没按门铃,而是穿过马路,走进对过那家茶餐厅。
店堂墙上吊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纽马的实况,这一届有一个十月份刚从700米深井获救的智利矿工参赛,所以才特别引起媒体的关注。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隔着玻璃,正好能看到对面公寓的大门。
店里的伙计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讲一口粤语白话,过来问他吃什么,他便在玻璃台板下压的ABCD餐里随便点了一份。
本以为会等到很晚,但第二梯队刚从这附近过去,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门又被推开,外面有人走进来。那人身上穿着一套卫衣卫裤,头发还有点乱,像是刚刚起床,出门买早餐。
要是一眼认出来,估计还能避过去,坏就坏在他们都没立刻认出对方,只是觉得眼熟,等到目光对在一起,再要躲就不可能了。
是冯晟先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了声:“真是好久没见了。”
没有说“真巧啊”,也不问他怎么在这里,像是已经猜到了原因。
“马拉松,”甘扬解释,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我是陪朋友来参赛的。”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像样。
伙计看见冯晟,又过来问吃什么。
冯晟说:“老样子,两份,打包。”
一串茶餐厅黑话喊到后厨,而后便是等。
剩下两个人总要聊几句,冯晟在他对面坐下,就像所有不太熟的老同学见了面,尬聊的开头总是:“最近怎么样?”
“还在国内,难得休假出来一趟。”甘扬回答,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还能说什么。
冯晟倒是比他自然,又提起他们都认识的人:“宋明媚也结婚了,你知道吗?就是上个月,跟墨契的邓总,婚礼办在上海。丁之童一个人去参加的,我那时还在实习,实在走不开……”
甘扬听着,注意到那个“也”字,同时看到了冯晟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个素铂金的指环,表面抛光,崭新的时候一定很亮,戴了一段时间有些刮花了,略显陈旧,却更加理所当然。好像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以后也会一直在那里存在下去。
冯晟还在继续往下讲,比如他去年又去读了个MBA,但为了早一点出来挣钱,选的是学制一年的项目。今年六月份毕业,正好遇上就业市场回暖,很顺利地进了华尔街上的一家对冲基金,实习之后就留下了。还有他和丁之童在法拉盛skyview那里买了个房子,年底竣工,明年就可以入住了。当初买的时候他还没工作,他们手头很紧,但是去年纽约的房价跌了总有30%,不买又怕错过机会。
“我们付定金的时候,房价其实已经在回升。童童他们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还预测说2010年才见底,但中国人等不及啊,手上都有钱,早一步就在行动了……”
“这里说起来也算是纽约,但其实比上海市中心的房价还便宜一点,而且周围无数中国人,不管是邻居,还是以后孩子上学,也就跟在国内差不多……”
“我们那个房子是condo(共管公寓)性质的,虽然比co-op(合作公寓)贵一点,但是外国人买起来比较方便,不用经过业委会投票,以后出手也容易……”
全程几乎都是冯晟在讲买房经,直到点的东西做好,伙计把塑料袋装着的餐盒拿过来,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
甘扬起初静静听着,这时候也终于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起身说:“……我差不多该去终点找我朋友了。”
虽然他已经离得那么近了,仅仅一街之隔,近到可以看见她的咖啡和火腿西多士。
“那我们有机会再聚。”冯晟也跟着站起来,伸出手。
“好,”甘扬笑了笑,和他握手,“有机会再聚吧。”
他们各自付了帐,走出那家茶餐厅,一个去地铁站,另一个穿过马路走进那座公寓楼,其实心里都知道以后恐怕不会再见了。
后来,甘扬才意识到自己点的是冻柠茶,而且不知不觉全都喝光了。
那杯冻柠害他趴在酒店房里胃痛了一天一夜,甚至想起丁之童的神药布洛芬,还爬去药店买了一盒。
只可惜布洛芬对他完全没用,反而更让他痛到怀疑人生。直到后来去看医生,他才知道那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疼痛。
但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夜之间,他想明白一些事,比如接下去该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回答陈博士的邀约。
他改签了最近一班有空位的航班回国,人还在机场,就找了办公室的小助理,叫她帮他准备办理越南签证的资料。
回复很快就来了,跳出来的QQ对话窗口旁边拖着个性签名——爱一个人,不打扰,就是最后的温柔。
小助理给柳总买过太多的言情小说,估计自己也看了不少,这一句不知是从哪一本书里摘出来的。
甘扬看着,只觉这时空里的每个人都在用一种温和而隐晦的方式跟他讲道理。
而那个道理,他也已经懂了。
如果让那时的他回到两年前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刻,他也许会用一种更好的语气和态度跟丁之童分手,但他还是会对她说“恭喜发财”,而不是“祝你幸福”。因为后面那一句,永远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
第69章 宋明媚问:你觉得现在的你有哪一点不值得他爱吗?
甘扬在此处停顿了很久,久到足够让丁之童想起从前,那个错误的决定,以及因此受到伤害的每一个人,还有在“夜上海”里的那一幕,Wilson问她,Tammy你是哪年去的香港?而她回答,2010。然后,便是甘扬突然抬起头,看向她的那一眼。
“后来呢?”她问,望着前挡风玻璃外单调的街景,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
“后来,我就坐飞机回来了,”甘扬轻轻笑起来,语气中带着些自嘲,“虽然很难过,但还是挺怕死的,到家第一件事就去做了胃镜。”
“结果怎么样?”丁之童又问,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傻,因为他明明就好端端地坐在她身边。
果然,紧接着听见他回答:“其实就是胃溃疡,医生说都还没到要动手术的地步,只要按照医嘱吃药调理就行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好矫情啊,其实也就两年多,也没人让我肩扛手提,下矿挖煤,犁地插秧,不过就是一点欠债还钱的压力,居然就能把自己耗成那样了……”
也许已经忍了太久,反倒是这一番调侃让丁之童一瞬溃堤。
她哽咽出声,俯身下去想要掩住面孔,却又被安全带拉住。黑暗中,她伸手去解,手是抖的,卡扣也偏不肯松。甘扬探身过来帮她,然后把她拥进怀里。她伏在他肩上哭,却又收拢了双肩,两只手在胸前,像是要推开他,甚至想用一直以来陌生人那样的语气对他说:你觉得冯晟骗你了吗?其实没有,我那个时候已经去了香港,但是我们的确没离婚。还有那个房子,我们真的去看过。他很想买,只是后来没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