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78)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呢?”果然,丁之童问,声音很是平静。
“那时候情况很不好,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甘扬解释,更加觉得荒唐,那些年的多少坎坷,总结到一句话上,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她呢?理由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哦,原来是这样。丁之童听着,在心里想。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还是想问,是觉得我不会跟你站在一起吗?
但再转念,又觉得他其实是说了的——两个人不在一个地方,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一点都没错。
她应该接受这个解释,也努力让自己隔开着一层去理解这个故事,只想那些数字和事实。从08年9月到09年7月,A股IPO暂停了10个月,09年8月开始又一路下跌,后来的三年都是全球主要经济体里表现最差的市场。
原来就是这样,世界上所有的事果然都是因为钱。
IPO暂停,对赌失败。你背了债,拼命挣钱。
所以,不是你爸爸找了一家正在募资的PE,出了笔钱,让你做有限合伙人?
误会误会,失敬失敬。
不过等一等,现在这些跟我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十年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脑洞,让你突然坐在这里给我讲这个故事?
内心独白全是调侃,只有她自己看得到那片砂锯之下渗出的血珠,痛得叫人轻嘶出声,眉头都要皱起来。
这番腹诽,自然没有得到回应,甘扬只是问:“你那个时候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什么时候?”丁之童明知故问。
“我回国之后。”甘扬补充。
丁之童顿了顿,开始给他讲:“我08年进入M行纽约office的产品组,这个你是知道的。09年,我从产品组转到了行业组,专门看TMT项目。10年去的香港,升职做了associate。13年升的VP,17年升director。前几年IPO做得比较多,都是海外市场,主要就是港股和美股。这两年出海不那么流行了,并购项目倒是越来越多……”
听到这里,甘扬才意识到她这是在给他背简历。
他不跟她绕了,说:“你10年去香港,跟冯晟就是那个时候分开的吗?”
丁之童的心猝然收紧,却又觉得好笑,反过来问他:“你提这个干什么?这跟我们要谈的事情有关系吗?”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甘扬看着她。
丁之童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甘扬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一问她是真的想还给他,但念在他是客户,还是克制住了,稳了稳情绪才开口。
“真的,甘扬,”她也看着他说,还是心平气和地,“十年了,大家都变了,也都已经开始各自的生活,再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现在过得很好,相信你能看得出来了,这次找你也真的只是为了’训练盒子’的项目。如果你愿意考虑一下,那我们再谈。或者你说那就是最后的决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说完这番话,她没有给他回应的机会,直接拿出手机打给Wilson,才刚接通就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那边倒是意外之喜,说:“结束了吗?我们还在The Captain。”
结束了吗?这一问在此刻显得尤为讽刺。丁之童没有回答,只是道:“我现在过去找你们。”
电话挂断,她对甘扬说:“麻烦你把我送到福州路吧。”
一路过去再没有人说话,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车开到老船长门口停下,丁之童下了车,上露台去找人。
夜色下的上海终于能叫人觉出几分秋意来,凉风拨开纱笼般的云雾,江上明月当空。身边尽是周末出来聚会的年轻人,其中很多老外,操着口音各异的英文,还有小桌上的灰鹅伏特加,都叫人错觉身在异国某地的小镇酒馆。
Wilson一个人坐在玻璃围栏旁边等她,李佳昕已经在吧台那里聊上一个妹子,丁之童跟他摆摆手,让他不用过来了。
气氛很好,但丁之童却不怎么想说话了,完全没了这一整天的热情,只是听着Wilson谈他在新加坡的工作,隔一阵点点头,再接上一句什么。
搁在桌上手机就是这个时候震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刚刚加的那个名字,LT甘总。
“我接个电话。”她蹙眉,跟Wilson打了招呼,离开座位,慢慢走到露台另一边的围栏旁,这才按下了接听键。她似乎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以一种努力控制着方式,深深地吐尽。但她又不能确定,周围有人在说笑,楼下车来车往,还有江面上的风声,也许只是错觉而已。
“丁之童……”对面连名带姓地叫她。
氛围突然就不对了。
这人叫了她大半天的“丁总”,现在叫她“丁之童”。每次听到他这么叫,她都觉得下一句会是——你是不是有病啊?
但紧接着却听见他说:“没结束,丁之童,没结束。我知道已经过了十年,大家都变了,你已经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我还是喜欢你,再看到你的第一眼浑身血都凉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的东西要去重新了解,我愿意去了解,十年的改变要去接受,我愿意接受,不管有多难。”
那为什么你的心率带没报警?丁之童突然想问,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幼稚了,忍住了没说。
“你呢?”甘扬问。
你好直接啊,丁之童怔在那里,半晌才答:“我已经说过了,我就是为了’训练盒子’那个项目,没有其他目的了。”
“好,我懂,我跟你约时间,我们再谈。”
“我明天就回香港了。”
“我过去找你。”
“我们再约时间吧。”丁之童草草收场,把电话挂了,直觉又回到了伊萨卡宿舍的楼底,有个人追着她问,要不要谈个恋爱。
“真不好意思。”回到小桌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一次跟Wilson道歉。
Wilson却只是笑,说:“没关系的,我自己也总是这个样子,一个月二十天出差在外面,难得约会一次还要打哈欠,前一个女朋友就是这么分的手。”
这显然就是在明示自己单身了。
一整天下来,从赛场到城隍庙,夜上海再到这里,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聊起这么私人的话题,但丁之童没往下接,只跟了一句玩笑:“怎么保持工作生活平衡?没生活就可以了。”
Wilson捧场地笑起来,接下去便问:“下次我要是去香港,可以约你出去吗?”
“当然。”丁之童下意识地回答,而后在心里对甘扬说:你看,大家都已经开始了各自的生活。
第57章 甘扬看着那封信笑起来,那是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离开老船长,尚不到十一点,因为丁之童说自己是老年人的作息习惯,早睡早起。
M行在上海的办公室租在江对岸的金融区,Wilson住的也是那附近的酒店,跟新天地两个方向。他说要送,她婉拒,笑着说:“我一个本地人,怎么也该是我送你啊。”而且旁边还站着个李佳昕。Wilson摊手认输,没有勉强。
最后,三个人在酒吧楼下叫了两辆车,愉快地道别,一东一西地走了。
车子穿过夜色中的城市,窗外的灯火蜿蜒成一道道的流光,丁之童微醺,路上还在跟李佳昕和司机聊天,就这样回到朗廷。
进了房间,她洗漱,换睡衣,上床关灯,直到入梦,积聚了一整天的情绪才悄悄地爆发了。
梦里的她又站在the captain的露台上,耳边反复着的是那一通电话最后的几秒。
江上的风声,以及周围的谈笑都隐去了,只剩下甘扬呼吸的声音。是他教过她的那种方式,鼻吸,口呼,每一次都深深地吐尽。这下终于听清楚了,连一丝一毫轻微的颤抖都钻进她耳朵里,震动着她的耳膜。
她还是像当时一样默不作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涌出来,浸湿了双颊,哭花了妆,旁若无人似的。
你过得好不好?她突然也想这样问他,到底欠了多少钱?怎么还上的?
抱歉,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想到钱。
这些问题也许真的在梦里问过,他也在梦里回答了她,只可惜次日天明醒来,全都忘记了。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双眼浮肿,她甚至不能确定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真的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