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26)

作者:陈之遥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为钱。2007~2020,资本圈与莆田鞋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女主:丁之童,弄堂做题家,挣钱是她的使命。 男主:甘扬,代工厂小开,做鞋是他的基本盘。 两人相逢在一所排名最末的藤校,参加了一次线上笔试,结果显示他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点击展开

过去的那些藏品还没来得及从伊萨卡搬过来,格子上空空荡荡,丁之童先把她给他买的那双Somnio放了上去。

她这是自嘲礼物送得失败,本以为甘扬总得客气两句,假惺惺地夸奖“这鞋挺好的呀,我挺喜欢的”,却没想到这人在鞋这件事上出奇地坦率,直接对她道:“我觉得吧,Somnio可以跟AVIA归一类,设计没大问题,但商业模式不行。”

丁之童就挺无语的,愿闻其详。

“两个问题,第一是定位不对。”甘扬给她解释,“顶级运动员不会穿市面上售卖的跑鞋,他们穿的鞋子完全按照两只脚的3D模型定制。所有部分,大至整体形状,材料的硬度和回弹,小到前掌和中底之间的高度差,全都是根据力学分析专门设计的。比如跑短距离的博尔特,一双鞋价值超过两万英镑。长距离项目上的基普乔格,穿的Nike也跟市面上卖的版本不一样。再往下,次一点的专业选手也都有自己的赞助商,不能随便选鞋。然后,就是普通人了,绝大多数甚至连缓震跑鞋和轻量跑鞋的区别也不太清楚。所以,这种DIY定制的目标人群其实也就是一小部分业余的高阶跑者……”

“嗯,就像你这样的。”丁之童打断他揶揄。

“对,就像我这样的,”甘扬欣然笑纳,“但这一小部分人,几乎全都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鞋子。他们当中有钱的,会去运动实验室做个测试,没钱的也有自己实践试出来,并且已经穿惯了的牌子。就像王怡,他跑马跑了六七年,一直都穿一个款,美津侬的rider,就这么一代一代地穿下去,连同牌不同款的sky他都不愿意穿,嫌硬,回弹太直接,说是给大胖子穿的。你觉得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愿意改变这种习惯,去尝试并且接受一个新的品牌呢?”

“照你这么说,跑鞋这个市场就没有后来者了?”丁之童觉得他说得对也不对,“但是所有品牌都是从新到老的,跑步的人也都是从低阶到高阶的,人家难道不能从beginner里培养粉丝吗?”

甘扬却不着慌,继续往下道:“那就要说到第二个问题了,成本。这鞋的售价相当于市面上大品牌产品矩阵里的顶级款,品质和技术嘛,也可以说差不多,但是因为要提供DIY服务,成本显然比人家高多了。照这个样子,根本熬不过从新到老的这个过程,也等不到低阶跑者成长起来。等初期拿的投资烧完了,你就看他们怎么办吧。”

聊跑步和跑步鞋,丁之童对他是服气的。从她一个菜鸡的角度,觉得那个牌子看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换了准金融民工的角度,她也不得不承认甘扬说得很对,这种项目到她手上,叫她分析,她也觉得没得赚。

后来,回过头来再看,愈加证实了甘扬的预测。大约就在三年之后的2011年,这个名叫Somnio的牌子果然在市面上销声匿迹,连官网都不能登录了,只能在亚马逊上找到一个卖库存尾货的链接,价格是原本的一半,卖完收摊儿。

但在当时,丁之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甘扬的这些观点刚好说明这个行当没有做头,而他自己居然还打算做鞋。Somnio至少搭上了一个网上定制购物的概念,所以才走到的上线发售这一步。那几年,消费品网购正在风投圈子热起来,光凭这一点,稍微像点样子的东西总能做一两轮的融资。如果只是按照传统线下的方式规规矩矩地做跑鞋,估计一点水花都没有,直接就变成库存了。

人家创业都做互联网,你做鞋?是她那时笑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甘扬却无所谓,他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办,但总是自信乐观地认为,那条路会在他跑到尽头的时候,继续往前铺展。

那天晚上,甘扬还请了王怡过来吃饭。

丁之童只在去年他们跑纽马的时候见过王怡一面,直到这一天才算是真的认识了。

王怡还是留着一头规矩的圆寸,戴一副灰色胶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文静也许不是通常用来形容男性的词语,但用在他身上却很合适。

“这我女朋友丁之童,”甘扬给他们介绍,“这是王怡,我partner,我们说好了等他博士毕业一起做鞋。”

王怡对她笑笑,有点尴尬,好像在说:你别听他胡诹。

丁之童也就笑笑,意思是:我懂。

公寓里只有西式厨房,炊具也不齐全,但甘扬总归有办法,还是做了挺丰盛的一餐,吃得宾主尽欢。

丁之童听两人聊天,才知道甘扬是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练长距离的,后来又在一个路跑者俱乐部里认识了王怡。那个俱乐部没有专业运动员,但高手不少,每年都要搞一次类似集体旅行的封闭式集训,为马拉松比赛做准备。

那一年夏天的集训地点刚好就选在了伊萨卡,甘扬也参加了,和王怡睡上下铺。那段时间,他们每天早上和下午各一次训练,低强度,但大运动量,无氧一天隔一天,有氧经常是120分钟起步,动不动就跑个低配速的40公里。甘扬作为跑马的菜鸡,水泡、淤血是家常便饭,全靠王怡教他怎么处理,两人之间的友谊大概就是那时积累下的。

尽管自己现在也开始跑步了,丁之童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种行径。

她也有主动找虐的时候,比如暑假去实习,给人家当廉价劳动力,忙起来常常连水都忘记喝,饿了就吃个热狗或者墨西哥卷,有时候夜里加班到一两点,澡也不洗地钻进被子里睡觉,第二天一早再原样钻出来,还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上班去。这种虐虽然也是自己找的,但是有钱赚啊,跟他们那种花钱找的虐完全不一样。

“听着就好疼啊,你为什么还要去跑?”她问甘扬。

“因为喜欢啊。”他看着她回答,目光闪亮。

她又被电了一下,在餐厅低垂的吊灯下面,微笑着与他对视了一秒。

王怡在旁边看到了也只能作没看到,尽量当一颗只发出不可见光的电灯泡。

下周一,康村开学。这个周日,甘扬就该走了。

那一天,纽约城也在下雪,但眼前的景色却跟伊萨卡的雪景截然不同,只有零星几片雪花在城市上空飘飘摇摇,落进一道又一道深长不见尽头的峡谷。谷底行走的人太多,以至于雪根本积不起来,一落地就融化了,留下惨淡脏污的冰霜。

丁之童自知是个很冷感的人,别的女孩子说看哭了的电影电视,到了她这里,只觉得煽情过分以至于无聊。要是在从前,有两个成年人因为彼此之间相隔350公里,几个礼拜才能见一次面,唧唧歪歪,难分难舍,她估计会翻个白眼,在心里说一句:矫情什么矫情啊?

但现在这小别搁在她自己身上,竟然真有些难过。

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嘴上未必怎么说。吃过午饭,她就开始催甘扬早点出发。

甘扬捏着她的脸质问:“丁之童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就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吗?”

丁之童气死了,更大力地捏回去,说:“这种雨加雪的天气路况最差了,我是担心你开夜车出事故好不好?!”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吉利,想去敲木头。

甘扬这下没词了,抱着她怔怔看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童童,我会很想你的。”

“你叫我什么?”丁之童却听得好笑。上海人的习惯,叫人都是连名带姓。她长大之后,就连丁言明也一直叫她“丁之童”,只有严爱华才会用叠词昵称,每次听到,都觉得好像时间停在了小时候。

“童童啊。”甘扬一脸理所当然。

她本来还想玩笑,说你还是叫我“丁直筒”我比较习惯,但最后开口却只是一句:“我也会想你的。”

两个人又在车里抱了一会儿,甘扬终于还是被她催走了。出了地下车库,她从车上下来。外面还在飘着雪子,甘扬降下车窗,叫她快点进楼里去。但她还是站在路边,眼看着这辆红色的骚车越开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那一刻,她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过去的两个月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第20章 说不想念,是假的。

异地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几年之后,丁之童做过一个直播平台的项目,看到那上面的在线自习室,便又想起当年。

她跟甘扬那时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样——放学回来开着视频,她在这头复习,甘扬在那头写作业,两人说好了每隔一小时休息十分钟,站起来活动活动,聊会儿天,然后再学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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