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26)
齐梦槐停住脚步,回头对她说道:“环从来没打算让我理解它,它要的只是不容辩驳的服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顿了一下,又礼貌一笑,继续道,“当然,我是服从它的,所以你放心。”随即转身离开了。
背着电脑包的齐梦槐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偶尔看看身后。在科教小区宠物医院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进门的瞬间,齐梦槐迅速掏出一个天蓝色的一次性口罩戴上,并掐紧了鼻梁条。即便如此,屋里的气味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门口的等候区坐了不少大爷大妈,不是牵着狗,就是抱着猫,他们的唠嗑声和宠物叫声连成了一片嗡鸣,散发着令人焦躁不安的气息,就连室内的冷气似乎也要失去效力。
齐梦槐看到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在和一个抱着布偶猫的女孩谈话。那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梳着背头,整洁的下巴有着好看的轮廓,他看向小猫的眼神非常温和与爱怜,似乎能对小猫的痛苦感同身受。
医生旁边的女性大约是他的妻子,年龄不足三十,身材娇小,面孔瘦弱。精致的描眉下是一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她的唇上涂着淡色的口红,嘴角天然地上扬着,看起来温和而亲切。她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布偶猫勉强睁了睁宝石蓝色的眼睛,随即又软软地睡倒过去,它的毛色黯淡无光,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小女孩一边安抚它,一边焦虑地告诉医生:“Kitty伤得很重,它是摔伤的。本来,它和Snoopy感情很好——Snoopy是我家一只小柴犬。前几天我们要把Snoopy接到我奶奶家去住,Snoopy下楼以后,Kitty舍不得它走,就一直在窗边闹,不知道怎么就把窗户给打开了。它跳了下去,从十二楼那么高的距离!真的吓死我们了。当时我们找回它的时候,它看起来只是没什么精神,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到后面,它的呕吐和腹泻越来越严重,也不吃东西,去大医院一看,才知道它内脏已经摔碎了。我跑了好多地方,都说救不了……”
旁边一个大爷露出了唏嘘的表情,另一个大妈却信心满满地对小女孩说道:“你这次来对地方啦,放心吧,赵医生可不一样。他都救不活的动物,那除非是早没气儿了的那种!”此话一出,很多人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赵医生接过奄奄一息的布偶猫,对小女孩说:“你别心急,我带进诊疗室看看。外面挤,没位置坐。你先去接待室里休息休息。筠桃你带她去。”女人点点头,领着小女孩进了诊所深处的里屋。然后,筠桃又独自回到了门厅处,站在大爷大妈们旁边和他们闲聊。此时,赵医生已经带着猫进了诊疗室。
齐梦槐于是走上前询问筠桃,昨天送来的白色藏獒是不是可以现在领走。她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等等,我进去问问赵医生。”
她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对齐梦槐说:“是可以了,不过,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再麻烦你稍等一下吗?他给那只猫处理完后,会给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行。”齐梦槐说。
于是筠桃把他也领进了接待室。
接待室很空,冷气效果非常明显。屋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看起来像是赵医生的助手,年龄和齐梦槐相仿,都穿着白大褂,正坐在一起低声闲聊。另一个人则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她靠在椅子上,两眼微闭,正打着瞌睡,耳中塞着一对白色的小耳机。她旁边的圆形玻璃茶几上剩了半杯茶,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两个助手见齐梦槐进来,于是停止了闲聊,其中一个招待他坐下,另一个则泡了一杯茶端了过来,见他戴着口罩,于是打趣道:“您这看起来可不像个养宠物的人呀。”
齐梦槐注意到这个屋中没有宠物的气味,于是摘下口罩放入了口袋,说:“不是我养的,我只是替别人过来。”
“您要领走的是哪只呀?”
“昨天送来的一只白色藏獒。”
“哦,我记得那只狗,名字特别逗,哈哈哈,叫狗哥,对吧?”其中一个助手笑道。
另一个助手问:“它是怎么受的那么重的伤的,你们带它去玩斗犬呢?”
“我不知道,应该只是单纯的打架吧。”齐梦槐说,“不过,既然伤很重,那今天就能出院了么?”
“是啊,我们做了些紧急的处理,你带回去后还是得每天都给它继续用药。”助手说,“天热容易渴,您喝点茶。这茶叶还是赵医生特地从余洲市带来的特产,味道很不错。”
齐梦槐端起杯盏,茶味清香扑鼻,却不是他闻到过的任何一种气味。他从小在余洲市长大,那里盛产各种龙井。由于母亲喜欢品茶,所以顺带着他也尝过很多种。无论是用虎跳溪泉泡明前龙井的“龙虎斗”,还是诸如绞股蓝、玳玳、大叶冬青、六月霜等等其他植物制成的泡饮,他都有了解过一些皮毛。
可是眼前这个“余洲市特产”,其清香是他完全陌生的。非要说的话,这个清香有点让他想起之前被灌过的海露森,但是没有海露森的酒气和薰衣草气味。
他礼貌性地品了一口,茶味微甘,喝起来让人感到心神安定。茶水火候按的是“三沸”里的“蟹眼”,这提醒他想起这个茶叶看起来确实略像白毫乌龙,只是味道完全不一样。
茶香令他感到了完全的放松,同时一股困意也渐渐向他袭来。他感到眼睫变得沉重,一些模模糊糊的幻影不受他控制地涌现到了眼前。助手走到他的面前,轻推着他的双肩,让他倚靠住椅背,然后给他塞上了一副耳机——和身旁打着瞌睡的小女孩所戴的那副耳机一模一样。
随即,助手们离开了他的旁边,坐回最初的位置,继续他们的闲聊。他们聊起了筠桃小姐和赵医生的婚礼。
耳机中传来了一阵低吟浅唱,仿佛海雾弥漫的礁岛中央有海妖在柔声呼唤。歌声驱散了雾气,让筠桃的模样在齐梦槐面前逐渐清晰。她那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渐渐红润,瘦弱的两颊开始变得丰满……恍惚中,齐梦槐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海露森的陷阱。他趁着昏睡前的最后一丝清醒暗暗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让疼痛暂时搅散了眼前的幻觉。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挪着脱力的手指,从口袋中摸出来一个小棕瓶——那是楚语琴给他的抑制剂。
他两手背到身后,悄悄打开瓶盖,倒出来一颗蓝色药丸,然后迅速塞进了嘴里。当两个助手察觉到他的动作的时候,药丸已经吞下去了。
他们扑倒了齐梦槐,将他钳制在地面上,其中一个人试图给他催吐,另一个人夺下药瓶看了一眼,顿时惊慌起来,说道:“不好!这是环的东西!”
“他是环的人?”另一个的双唇也哆嗦起来,“我……我去叫赵医生过来,你按住他别动!”
当助手带着赵医生进来的时候,筠桃正好奇地站在外面,她被挡着,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此时的她,脸色已经远比之前红润,两颊也不似刚才那般瘦削。她想要进来看,却被赵医生支去照顾手术台上的布偶猫。
赵医生见到齐梦槐的同时,也听助手说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走到齐梦槐面前,示意助手放开他,并且把他重新扶回了座位上。
赵医生让两个助手带着将醒的小女孩离开了房间。然后他关紧大门,并且反锁。
齐梦槐软软地倚靠着座椅,目光始终落在赵医生身上。茶的余效还没散尽,他此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静观其变。更糟糕的是,在抑制剂的作用下,他的太阳穴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让他几乎无法进行思考。
“我一直在想那只藏獒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赵医生说,“因为那个人一定是我的同类。”
听到“同类”二字,齐梦槐的瞳孔微微一缩。
“昨天那个小女孩——叶芝,显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刚刚喝下的茶,是我调制的改良版海露森,对她的作用非常有限,对你的效果却很明显。”赵医生说,“所以你才是那只藏獒真正的主人,你幻想成真的能力远比普通人要强,甚至在我之上。我的能力只够治愈,你的能力却能造物。”
齐梦槐默不作声。于是赵医生继续道:“那一只白色藏獒的身体内部构造与正常的藏獒有着非常细微的不同,我是兽医,这瞒不过我。它不是大自然的产物,它是你用幻想制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