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13)
楼下传来了齐梦槐进屋的声音。晚上，他和尹宗弦一起出去打了一场篮球，现在刚回来。关门声似乎惊醒了狗哥，它在天台上汪汪汪地叫了好一会儿。
叶子拿上习题册，咚咚咚地跑下楼来：“槐哥，槐哥！教我做题！”
齐梦槐一手拎着汗湿的衣襟，一手接过习题，他看了一眼，然后脱口而出道：“这个不要用三角函数去做，试试折叠法。”
“啊？不懂。”
“你先按对称作图的思路想想，我去冲个澡，过会儿来教你。”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卧室。
叶芝百无聊赖地坐到了客厅沙发上，对面，老式电视机屏幕弯曲地反射着她的镜像。她听着主卧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后面变成了电吹风吹头发的呜呜声。于是她跑到电视机面前，用手稍微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自己的牙齿，小虎牙白白的尖尖的十分可爱。她满意一笑，回到座位上。
齐梦槐穿着一件深蓝睡衣走了过来，问：“怎么样，想出来了没有。”
“没有。”
他接过纸笔，在一个空白处画起了图。稳稳的笔尖之下，黑色线条笔直而流畅，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直尺在辅助着他。他的目光专注，落在纸上，同时对她说道：“这个题其实挺简单的。你看，你把这根线延长，会发现它是这个等腰三角形的一根垂线……”
“为什么是垂线？”叶子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在想：“槐哥的手真好看呀，适合弹钢琴。”
“……因为这里是50°，这里20°，这里70°，所以这里只能是90°，所以是垂线。”齐梦槐说。
“哦，懂了。”叶子点点头。
“然后，以这条边为对称轴画一个镜像的三角形，你看，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正三角形……”齐梦槐继续说着，叶子也不停地默默点着头。“你会发现，这几条边全都相等。所以要求这个角，就可以改为求这一个角……最后算出来是10°。所以你如果用三角函数的反函数去解，没有计算器是算不出来结果的。这个题只能用作图法解。”
叶子恍然大悟道：“哦！虽然没听明白，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感觉自己差点没被她给气死。
“……你哪里没听明白？”
“就……就垂线那里之后的……都没太明白。”
这不是约等于全都没明白么……
齐梦槐忍不住露出了丧气的表情。
“槐哥槐哥，你别伤心。其实我有个好办法。”叶子突然灵机一动，“你把我想象得聪明一点不就行了。”
“……？？？”
“你有幻想成真的能力呀，”叶子说，“只要你打心底里觉得我聪明，我就可以变聪明了。你看，我期中考试及格不及格，其实全在你一念之间。”
齐梦槐低眉想了一下，然后诚恳地回答道：“对不起，你聪明的样子，我确实想象不出来。”
“你看，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才变笨了的，就是因为你打心底里觉得我笨！”
“……你在认识我之前，成绩还没有现在好吧，你还怪我。”他感到有点无语。他把草稿纸翻过面来，随手画了几个锐角三角形，问：“你说，他们的内角和都是多少度？”
“180。”
然后他又画了几个钝角三角形，它们的顶角一个比一个大，他问她：“这几个呢？”
“也是180。”
“没错，所以你看，事物都是有平衡关系的。比如三角形，如果你增大这个角，那么其他角就会变小，因为它们的总和只能恒定在180°这个值。”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黎曼三角形，黎曼三角形的内角和是可以超过180°的。
于是他又改口道：“当然，我的比喻不太恰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宇宙也是这样的一个原则。一切都是守恒的，也就是此消彼长。就算我们现在通过凭空幻想获得了好处，但是，我们不知道代价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是幻想成真的能力呀！”叶子央求道，“我觉得没有那么复杂吧，你别把规则想的那么严格嘛。不然，人家本来没有这个规则的，你反倒给它加上一个这样的规则了……诶，对了？如果你幻想一个悖论，会发生什么？”
“你先别想悖论不悖论的，好好思考你的作业。图拿去自己再想想。”齐梦槐说着就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叶子抱着习题册，轻叹一口气，嘀咕道：“还是方橙学长讲得细致，你讲的我都听不懂。要不，我还是回补习班吧。”
一句话就把齐梦槐噎的够呛。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经常动。不要总想着全靠别人，你想出来的才是你自己的。”然后就回了房间。
叶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是他用的沐浴露的味道，似有若无，吸上两口，有点容易上瘾。
此后的每天，齐梦槐都面临着义务补习的折磨，以及叶子的疯狂吐槽。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儿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他常常忍不住这样想。
想当初，他读高中的时候，那么多人拿着小礼物来贿赂他，也未必能换来一次他愿意讲题的机会。他一直不喜欢出风头，成绩在班上看起来很一般。所以他清楚，那些女生们来问习题，更多的是为了搭讪。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并不知道。
由于现在叶子遇到的所有难题都可以得到齐梦槐的亲自讲解，她竟然开始沉迷于刷题。她获得的奖励也很简单，只要她每天能发现尽量多的难题，他每晚就得多在客厅陪她学习会儿。
叶子尤其乐于遇上一些高考压轴题，因为有时候齐梦槐也会被这样的难题卡上几秒，而且讲解时间也有显著变长。
这一天晚上，他又给她讲了几个物理题，都还挺难。叶子完全跟不上思路，所以几乎每个题目都得讲两三遍。
这让齐梦槐感到备受折磨。
他觉得是时候让这丫头自己去寻找学习的动力了。总不能让她依赖自己一辈子。于是他问：“叶子，你最近这么努力，是不是想好目标了？”
“什么目标？”叶子突然心中紧张起来。
“就是……就是你想考哪个学校，想考什么专业，根据这些定出来一个目标分数。”
“哦，我还没想。”叶子低下头，“可能就——宏开大学吧……”
“哦？准备考哪个专业？”
“哪个专业都无所谓啊。”叶子坦诚道，“其实我本来想着，自己能混一个二本就挺好了，一本，我想都没想过，更别说985。”
“可以做到的，区区一个末流985而已。”齐梦槐鼓励她道，“你还有时间，只要你努力。”
你还有时间，只要你努力。
奇怪，同样的话，从班主任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烦？为什么由槐哥来说，她就听得那么开心呢？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偷偷上翘的嘴角暗想着。
“既然你的目标定的是宏开大学，那么就好好加油，用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它。”齐梦槐说。
“嗯！”叶子点点头，感到有些热血沸腾。
“对了，槐哥，”她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问，“你说——追建筑学院的学长，要怎么追呢？”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因为这是她考宏开大学的动力所在。
“……？？？你想追谁？”
叶子看着齐梦槐这副堪比班主任还绝情的神态，心中又秒怂起来。她别过脸去，放低视线，然后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不是我啦，我帮我同学问问。”
“高中生不可以早恋。”
“好。”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梦槐，梦槐！齐梦槐！”是尹宗弦的声音。
齐梦槐立刻指着茶几上这一堆散乱的习题纸和草稿，对叶子说道：“你收拾好上去，中途不要出来。免得别人误会。”
叶子机灵地点点头，匆忙之下，迅速把所有东西都抱了上去。齐梦槐这才去开门。
尹宗弦把一个水瓶塞到齐梦槐手里，说：“你打球把水落下了，正好我夜跑要经过你们小区，就给你拿上来了。”
齐梦槐接过水瓶，尹宗弦又伸头往里面瞅了瞅，说：“这么半天不开门，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呀？”
“没有。”
“没有？没有你不请我进来坐，一看就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