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缱绻(46)

除了略微灰白的头发,他的面孔没有变,方方面面,各个细节。是英俊的,气质与众不同。

但是,梁恒波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她心中惘然,他们是同龄人啊。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似的。

对方大概察觉有人凝望,便抬起头。

宋方霓此时正戴着帽子和口罩,他没有认出来她来,目光略一对触,礼貌地挪开。

反倒跟着他而来的少妇,因为宋方霓投来的打量眼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也就一瞬间,旁边的梁恒波突然察觉到什么。

他迅速地重新看过来,唇边浅浅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宋方霓下意识地想对他挤出个微笑,但实际上,外人只能看到一个依旧无动于衷的漂亮都市女郎。

她的目光下垂,看到梁恒波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款宝格丽黑陶瓷弹簧戒指。而站在他旁边的女人,戴着一款极其硕大且异常晶莹的钻石婚戒,戒圈很细。

他们是夫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恒波已经结婚了。

他果然结婚了,对方不是裴琪,甚至是更美貌的女人。他们还有孩子了。宋方霓接下来就很古怪地想,宝格丽,宝格丽,她在后辈子永不会买任何一件宝格丽了。

——奶棕色的温暖冬日瓶装咖啡,鲜绿色镶嵌假珍珠的春天鳄鱼钥匙扣,明亮孤独的夏天小号声,和秋天里那句冷伧伧而残忍决绝的我们分手吧。无数封她自己都觉得卑微的邮件,它们在这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灰白色头发的梁恒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销售和梁恒波旁边的女人都疑惑地看着这沉默的两个人,宋方霓也感觉得到这点,她转过身,让销售结账。随后,她低着头,拎着巨大的橙黄色袋子和他擦肩而过。

快步走回酒店,宋方霓才感觉脑子清醒了点。

回到房间后,她用消毒湿纸巾,把酒店房间的冰箱玻璃,镜子,桌面,电视机表面,床头柜的表面都擦拭了一遍。然后,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

压住她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不是没想过,梁恒波结婚了,但是等他和娇妻幼子真实地出现在面前,宋方霓就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恶补了他们分手后,他的各种感情生活。

到了晚上,欧阳文跟她视频,她第一句话就跟欧阳文说:“我今天碰到一个老同学。”

“是在买东西的店里。”宋方霓顿了顿,说下去,“他结婚了,身边跟着老婆孩子。两个孩子。他的头发都白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才感觉到一种放松,或者说,是一种超脱于恐慌后的平静感。

——这是所有最坏情况下所能发生的最好结局。

和初恋相遇,在庸俗却也不失体面的奢侈品店。梁恒波除了出乎意料的银发,但没有发福,没有落魄,也没有变成有小肚腩的油腻中年男,甚至于整体风采更胜于少年。

他的妻子是个美女。

关键是,她自己也打扮得非常好,他们都过得还不错。

不是吗?

至少,他们不再像野草,除了自身,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予对方。

重逢不重逢的,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

宋方霓的这个春节跟着欧阳文,和他的父母在海南过年。

欧阳文自己在黄浦江边的豪宅令人侧目,而当宋方霓和他雍容华贵的父母站在露台,看到他家雇着三名专人,把玻璃庭院里的蓝孔雀、白孔雀和几个羊驼都放出来,再让那几只白孔雀对客人进行开屏表演的时候,还是稍微惊讶。

欧阳文转头看着她的笑容,不由问:“你在笑什么?”

宋方霓抿起嘴:“嗯,就是想到了‘被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

欧阳文也随着她笑而不语,突然,他从旁边的碟子捡起一个木瓜,朝着它们,远远地扔过去,木瓜砸中其中开屏的一个白孔雀的脑袋,孔雀们受了惊,纷纷四散。

宋方霓愠怒地抓住他的手:“欧阳!”

欧阳文沉沉地说:“你不是觉得它们不好看么?放心,我以后不会让你看到这群鸟。”

“不,它们都很漂亮。我只是突然思维发散了一下,想起一个笑话,告诉了你。”

宋方霓解释了下。“被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指以前在计划经济时代,财产都归集体所有,不准农民私下里养鸡种菜。但是如今,人们却已经能自由地,在家养着只供开屏、不事生产的孔雀。

沧海桑田,时代和观念变迁太快。这也是一个从事非本专业相关的国政学生的偶发感慨而已。

欧阳文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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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见了欧阳的全部家人。

欧阳文不是独生子,他是最小的儿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其中之一已经移民,另一个则离婚再婚了好几次。

欧阳文父母都威严稳重,做事极有分寸,他们对幼子的婚姻大事比较宽容。

但是,当宋方霓简单说起自己的家境,欧阳家的人彼此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她私下一问,欧阳家早就把她的个人情况,甚至她继母要再高龄怀孕都摸得一清二楚。

“毕竟,他们想了解自己宝贝儿子的女朋友么,当然,这可能算是你的隐私。”欧阳文试探地说,“你没生气吧?”

宋方霓沉默了会:“倒是没有生气,但是,我绝对也没有很高兴。”

欧阳文转而喜滋滋地说起,他已经提供给西中新的照片,让学校把宋方霓被减掉的校友录,重新制造一份。

“等你以后嫁给我,我们少不了再给西中捐笔钱,给以后的学弟学妹做典范。”他情意绵绵地说,“那是我们定情的地方。”

.

总体来说,三亚之行过得很愉快。

之后的几天,宋方霓都乘坐欧阳文的私人游艇去海钓。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鱼竿和闪闪发光的海面,直到眼睛发涩。

这个春节还没过完,万豪酒店出了第一方数据泄露的问题,美股盘前跌逾5%。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开始自查线上媒介。

玛氏企业目前主要服务于商家客户,但大年初四,宋方霓还是提前回来。她在飞机上回复邮件,再给鲍萍微信。

公司之前没有用市面上现成的SaaS平台,但也建了自己的第一方媒介追踪系统,而这套系统的后端是鲍萍的gfbTech开发的。

宋方霓给鲍萍打了视频电话,她写报告时需要附带更新许可证的资料,鲍萍说马上发文字资料和安全性数据,或者让她直接过来找自己。

宋方霓驱车去了金桥。

那里是鲍萍创业的所在地,高楼大厦坐落在一个很荒的草地上,创业公司也没有个正经的前台,拿了访客卡就能畅通无阻地进来。

她敲开鲍萍的门。

春节里的上海总是阴着天。

鲍萍那一间能俯瞰宽阔黄浦江面的办公室里,除了鲍萍,沙发上坐有另外三名男人。

其中坐在主位,头发略长且花白的男人依旧没抬头,正在专注地读着手里的资料。

和梁恒波的第二次见面,没有重逢时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甚至更符合她曾经的想法。

鲍萍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她居然没有平时的暴躁,很热情地介绍:“梁总,这是玛天然的宋总,也是我的好朋友。”

梁恒波身边的人除了他,都站起来,和她礼貌地打了招呼:“宋总。”

外企内部平时彼此英文称呼得多,对外介绍时都爱说什么什么总,什么什么老板,宋方霓平时听到,眉也不皱,但今天略微窘迫。

宋方霓跟鲍萍低声说:“你出来一下。”

一出来,鲍萍就把她公司之前的项目对接人叫出来,让他对宋方霓言出必答。

他们当初签订的是第三方合同,但玛氏是业内极为厚道且尾款给得极痛快的甲方,很多企业愿意和它深度合作。

.

半个小时,鲍萍和梁恒波这里的事情谈完,她送梁恒波离开。

路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宋方霓正打开电脑,被几个程序员围着,她一个个盘问问题,男人们的表情都微微紧张。

梁恒波透过玻璃看了他们一眼。

鲍萍想到什么,顺嘴说了句:“巧了,宋总和梁总来自同一所城市呢。”

梁恒波没接这句。

他温和地说:“这两个月,我大部分时间在上海。抽时间,我们再深入地聊聊你们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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