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44)
阿七松了手,一应感觉到蒲郁便腾坐而起。可阿七未曾要放弃,借枕头还阻隔蒲郁视线之际,扑上床来欲夺下枪。
在香港短暂的日子,蒲郁同吴祖清在山里做过许多类似的训练。她只赢过一次。既然能赢第一机器一次,定然能赢过眼下这位学生。
偏身躲闪,抬手隔挡,肘击,枪口抵准对方眉心。
阿七不甘而愤怒道:“你哪来的枪?”
学生们只有在上课时能摸到枪。
蒲郁不清楚规矩,此刻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只道:“道歉,不然我开枪了。”
阿七冷笑,“你敢吗?”
一声枪响。
子弹穿透棉被、草编席子、木板,陷入地板里。
阿七着实惊到,咬咬牙,道:“对不起。”
蒲郁仍拿枪口顶着她,“加上耽搁我睡觉了。”
阿七怨恨道:“对不起,耽搁你睡觉了。”
都是些一听动静就能反应的人,宿舍全员目睹这一切,说不出话来。其余宿舍的男男女女赶来问询,被睡在门边十六床的陈芸好言劝走了。
片刻后,老余及其他几位值班的教员来了。
漫漫长夜,蒲郁和阿七对在楼下大门两侧充当门神。
第35章
清早,放假的教员们返工,负责主持的教员在例行晨会上通报批评蒲郁。不仅没收枪,发了一夜的站,下午的操练还比同学多跑了五圈。初入校,整个人就要废掉了,是蒲郁没想到的。
初入学,蒲郁获得全体两余百号师生关注,也是吴祖清没想到的。
“不放心,你就去看看嘛。反正你好久没露面了,是不是?”文苓笑眯眯道。
吴祖清不表露态度,“中日停战会议什么时候开完、协定好,我便什么时候放心。”
“假正经。”
这是洪公祠特训班,对外称参谋本部警员训练班,同所属的总局一样还是未具名的机构,一切极度秘密。除了一般学生,也有从军校里选来的学生,基本是有学识的,能往干部级培养的。
早上五点听哨声起床,叠被、穿衣、洗漱、吃饭如同行军;然后上课,电讯监听、密码破译、情报作战。下午进行体能、格斗、枪械等训练。有望分到别动组(特别行动任务)的种子选手,每周还有额外的社交课程。
教员们都是情报部门的中、高级干部,教授许多详实的实战经验。基础的教纲据说是伍雪寒别动教员编写的。教员们深受同学们尊敬。
而同学们崇拜的偶像,却是那个与情报工作几乎没什么关系的杀手,传闻中的57号。
古来文人墨客爱写刀剑,今时进步青年竟也钟情善枪的人。绝对武力,也许才满足幻想里快意恩仇的江湖。
因而女舍的阿七才得到同学们的拥戴,诚然,事件之后威望受到小小减损。
“敢和阿七动手的,你还是特训班第一人。”有几位女孩主动站到蒲郁的阵营,呼声最足的非陈芸莫属。蒲郁没心思搞什么阵营,交际,一心只想早日学成毕业。
蒲郁陈述事实,“她想杀了我。”
陈芸问:“她为什么要杀你?”
“谁晓得。”蒲郁道,“为什么你同阿七不对付?”
陈芸学她的腔调,“谁晓得。”
感受到远处的视线,蒲郁看过去。又是上次那人。他倒特别,像是男孩们的头目,又不像是通过武力服人的。
蒲郁随口道:“因为他?”
陈芸不答,笑嘻嘻地。
“他叫什么?”
“你对他有兴趣?”
“男同学很听他的。”
陈芸摸了摸下巴,抬手唤道:“喂,你过来!女同学想认识你!”
那人淡淡瞥她们一眼,不理睬。
陈芸“嘁”了一声,却又向蒲郁解释,“他就是这样的,没有恶意。”
“你很了解他。”
陈芸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不要打探我。”
蒲郁表示不说了。陈芸凑上来道:“我发现你说话很有一套,难道来之前有过训练?”
若在张记裁缝铺受到的训练也能称为“训练”的话。蒲郁道:“也许。”
“诶……早知道不告诉你‘第一要义’了,你也开始了。”
蒲郁笑了下,“很有趣嘛。”
一旦适应这样的日子,就会懂得打探同学们的名字(不止于名字)是必要的乐趣。三个月过去,蒲郁的集名簿写上了五十七个名字,其中有十七个标注了家乡,七个具体到背景。
如此果真成为学校第一人——目前集名最快最多的。之前的第一是男孩们的头目,三个月集名五十五个,目前在校一年据说近两百个(囊括毕业生)。集名是愈往后愈难的游戏。
消息从教员那儿传开,一些同学想偷看她的簿册,害得她日夜费心提防。
这日夜里,蒲郁从澡堂出来,撞见一个人。
“我们交换集名簿,或许能凑齐全校名录。”他说。
借手电光,蒲郁看清他的模样,“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傅淮铮。”他说。
蒲郁微愣,“假名?”
“我在表示我的诚意。”
“……抱歉,我不需要的。”
傅淮铮顿了顿,“你不是上海人,对吗?”
蒲郁蹙眉,“我不想晓得你的名字,你也不用问我的情况。”
傅淮铮还自顾自地道,“天津人?”
蒲郁这会儿有些好奇了,“推据?”
“我听见你‘模仿’陈芸讲冀鲁官话,口音一模一样。除非你语言天赋过人,不然是做不到的,她讲官话也带天津小片口音,你很可能与她同乡。”
蒲郁道:“也与你同乡。”
傅淮铮清朗地笑了,“对,你是怎么发现的?”
“口音断人出处是不明智的。”蒲郁道,“以为无人察觉时流出的感情才是真的。”
傅淮铮怔住了。
“顺便一说,我不是天津人。”蒲郁擦肩而过,“你不也能讲地道的江淮官话么?”
走进宿舍楼,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飞快上楼,蒲郁忙追上去,“你不要误会。”
陈芸似才看到她一般,笑道:“什么啊?”
“他只是想要我的集名簿。”
“他?”
蒲郁不得不点破,低声道:“你的青梅竹马。”
陈芸夸张地往后缩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一个个到底是“小学究”,这方面落后于在太太们的客厅“摸爬滚打”的蒲郁。
“眼神不会骗人。”
陈芸握住蒲郁双肩,对她端详片刻,“你不会真是57号选中的吧?惊人的洞察力!至今没有同学发现的!”
楼梯转角处传来一声嗤笑。
陈芸与蒲郁警惕地看上去,阿七重新点燃烛盏,走了出来,“就想上个茅房,结果遇上两个夜游神。”
“你听见了。”陈芸充满戒备。
“听不听见有差别?”阿七道,“还以为你是第一个知道淮铮名字的,看来不能算了。”
陈芸呵笑,“你以为谁都这么在乎第一,第一你拿去好了,我不稀罕!”
阿七从旁边走过,故意撞了下陈芸。陈芸气得牙痒,朝她的背影做鬼脸。
蒲郁没忍住笑了出来,还遭陈芸狠瞪一眼。
“恐怕只有在学校里才有这种事,”蒲郁笑说,“不对付也是纯真的不对付。”
“听见没有,不许笑了……”
原本中止的斗争就这样重新被挑起。有一日的格斗课上,阿七恰好抽到与陈芸做对手,陈芸拿出真本事,结果被阿七摔打得鼻青脸肿。陈芸不服气,下次课上主动挑衅要阿七做对手,次次对打,次次都被打输。
蒲郁给陈芸擦药膏,叹道:“何必呢。”
“你懂什么?”药膏抹到伤得最重的地方,陈芸嘶声喊疼。
“我是说,女人们何必为了一个男人争来斗去。男人最愿看到女人‘斗法’,女人内耗,便没有多余精力同男人较高低。”蒲郁说出这话,一下想到将这思想带给她的阿令。她总是惦念阿令,有时候比惦念二哥还多。
“我不是为了淮铮。”陈芸眉头拧更深,“阿七是顶好的对手,同她较量我能进步。”
蒲郁笑笑,垂头轻叹了口气。
陈芸道:“怎么,你不信?”
“你教我想起表姐了。”
“想家了?正常的事儿,不要看我们各个着迷密码、讨论时局,进行盛大的游园活动似的,其实没有哪个不想家。可没有国土山河,家不成家,为了革命我们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