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薄雪又问:“那个老爷爷在医院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没有,都挺正常的,就是他老念着同一句话。”
“什么话?”
小护士细细想了想,很认真地模仿道:“大概是……‘回窝’之类的吧,他说的我们都听不懂。”
过了一会,通讯器里传来消息,“徐队,我看到他上了752路公交。”
“752?”季薄雪打开公交软件,这条公交路线和老人的家完全没有关联,且终点站是长途汽车站,她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多了一丝慌张,“他……该不会是要去坐长途车吧?”
这个猜测同样是徐子航所担忧的。
“小李,你联系公交公司,联系一下752的司机。我和薄雪开车追。”
两人刚坐上巡逻车,通讯器再一次响起:“徐队,我查到了,那个老爷爷是在长途汽车站下车的。”
听到这个消息,两个人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警员顿了几秒,接着报出下一个坏消息,“而且他是一小时前就到长途车站了。”
“那长途车站内的监控呢,给我查!”
“是。”
徐子航边开车边抱怨,“这家属也是,从早上摔倒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家里少了个大活人不知道?竟然都没人到派出所报案的?”
“唉……”季薄雪身子一软,靠在车椅背,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行道树,叹道,“或许就是这样,所以才想离开那个家的吧。”
她想起老人坐在医院的小角落,茫然无措的眼神,以及面对医生的小心和怯懦。
季薄雪在医院陪了他一段时间,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孤单落寞。
老人自知普通话不好,说话时总带着一点不肯定,声如蚊语。
车子行至半路,通讯器又响了。
“徐队,那个老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徐子航把手里的方向盘微转,踩下急刹车,停到了路边停车道。
坐在副驾驶的季薄雪跟着刹车的惯性身体往前一冲,但胸前系着的安全带又紧紧勒住她。这么一摇一晃间,她毫无准备地往后一仰,脑袋磕车椅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没事吧?”
“没事。”她轻拍胸口,稍稍平复了情绪,问,“他怎么回来的?”
通讯器那头换了个声音,“是我送他回来的。”
徐子航使用的是老一代的警用通讯器,质量不算好,联络时自带的电流声交织着人声,无论男声女声,到了通讯器里一律扭曲成电子音。
然而这么糟糕的通讯设备,季薄雪还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认出了他。
是林璟。
怎么偏偏是他!
徐子航调转车头,往回赶,“林璟,你怎么……”
“我到长途车站接一个朋友,正好碰上,就把他带到你们派出所了。”
“嗯。我和薄雪马上就回去了。”
林璟听到这个名字,清冷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好。”
挂掉通讯器,徐子航逐渐平复了自己的紧张情绪。
他关掉车顶的警铃,放缓车速。
“师哥,这个林医生……你跟他很熟啊?”
“熟。很熟。他是我高中同桌。”
“哦……”
季薄雪瘫回座椅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预感,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少不了和林璟见面。
“你怎么了?”徐子航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有些奇怪,“要不要我引荐一下?他就在市一院急诊科,以后工作我们少不了跟他们接触。”
“那就……那就以后再认识吧。”
—
回到了派出所,季薄雪一下车,就看见他端着个纸杯坐在大厅一角。
她低着头,压了压自己的警帽,跟在徐子航身后,走得很慢。
在路上忧心忡忡地兜了一圈,徐子航有些烦躁,“走啊,季薄雪你磨蹭什么呢?”
他这一声,惊到了季薄雪,也引起了所里其他人的注意。
她肩膀一抖,怔怔地抬起头。
派出所里坐着的林璟跟着转过身,他倚靠在墙边,另一手插在裤兜,看上去十分慵懒。
他含笑的目光穿透厚玻璃,直抵她的心里。
季薄雪看见他眉毛微挑,似乎是在和她打招呼。
他认出自己了!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季薄雪撇嘴,又想起了那天的倒霉经历。
从她踏进派出所的一刻起,季薄雪就觉得浑身哪都不舒服。
尤其是徐子航把老人和林璟一同带进小休息室时,她更难受了。
季薄雪坐在离他们最远的门边,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徐子航拿出信息登记表,“你干嘛坐那么远,那还怎么填表?”
“哦……”季薄雪不情不愿地拉着自己的凳子靠近他们。
“近一点……再近一点啊。”徐子航催了三次后,用原子笔在老人身边圈了个小圆,“坐到这里来。只有你能和他沟通,你来登记信息。”
季薄雪故意侧着身子坐,躲开林璟的目光,她先问了老人的身体状况,才问到他为什么要去长途汽车站。
“吾、吾要回窝……”老人低着头,声音委屈。
“吾知道呀,但侬滴窝不是在……”
老人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
季薄雪看了一眼,是上个月老人从老家到A市的车票。
“爷爷呀,侬听吾说,侬今朝这样自己走啦,侬泥子(儿子)会担心的。”
季薄雪拿出笔填单,写了两划才想起自己的原子笔没水了。
一旁的林璟手伸进口袋,可在他抽出手前,徐子航先丢了一支原子笔给她,“用这个吧。”
林璟笑了笑,手又放回了口袋里。
“我帮他检查过了,身体没什么大碍。”他很适时宜地插了一句。
徐子航勾着他的肩膀,“林医生,可以啊,今天立大功了。”
“那你要给我颁奖章吗?”
“颁!回头我给陈所打报告!”
林璟笑了一声,“算了,配合你们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你说,对不对?季警官?”他像是怕季薄雪听不出画外音似的,还在句末,特意点了她一下。
季薄雪慌张地抬头,赔了个笑脸,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就知道,入门时,林璟的那个笑果然是别有深意。
该问的问完了,该教育的也教育过了。
季薄雪坐直身子,偷偷按回原子笔笔芯,拿着空笔假装在纸上写字,不停用余光偷瞄站在一边聊天的两人。
林璟是侧着身子站的,又恰好站在墙角的一棵铁树旁,季薄雪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勉强听到两人的交谈。
只可惜,她低估了林璟的敏锐。
以他的身高,季薄雪的所有小动作,小眼神,通通尽收眼底。
她像只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偷听的模样,让林璟忽然心生一计。
他轻咳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句,“那个季薄雪……”
只是说完她的名字,林璟的声音又突然压低了,压低到只有他和徐子航听得见。
林璟问:“她是你的新搭档?”
“嗯。新招来的警员,也是我的大学学妹和邻居。”徐子航瞥了一眼季薄雪,随后凑近林璟,声音压得更低了,“副局长的女儿。”
“那怎么……”
“嗐。女孩子嘛,大概是副局长心疼,不想她去刑侦中队。”徐子航抿了一口水杯的水,话锋一转叹道,“那副局长可是看走眼了。”
“噢?怎么说?”
“你别看她娇娇弱弱的,厉害着呢。小时候,我们那栋楼谁敢惹她呀。有一回我楼下的小胖子,让隔壁楼的给揍了,她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跟那个小男生打了一架。”
林璟好奇地问:“然后呢?”
“然后她赢了呗。”徐子航撇嘴,耷拉着脑袋,丧气地说,“但那小子回家不好意思说是被女生揍的,非说是我。再然后我爸就把我揍了一顿。”
“哈哈哈。”林璟捂着嘴笑。
他笑得很克制,但警觉的季薄雪立刻直起身,偷偷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璟也没遮掩,拉着徐子航继续聊。
两人的声音很小,可笑得却越来越欢。
季薄雪鼓着腮帮子,嘴里憋了一股气。
林璟肯定是把她那天认错嫌疑人的事告诉徐子航了!
如果徐子航知道了这件事,徐爸爸就会知道,然后她那个本就不支持自己当警察的爸爸也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