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滚烫(105)
察觉她没跟上来,瞿闻宣转身,停下来等她。
章遇宁加快速度。
瞿闻宣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不好意思,我的本意是怕校门外面的路又被停满车,等会儿我们进去容易倒车难,没考虑到你穿着高跟,不方便走坡。”
章遇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浅口短靴的跟,想说没关系,她最近一年在投行实习已经练得连穿高跟跑步都没问题。
然瞿闻宣抢先一步,指着路边的一家店面说:“我给你先换双舒服的吧。”
章遇宁定睛,认出是从前那家老牌鞋店,小有惊喜:“没想到它还在。”
学校外面出来的这条路,换店面特别勤,一般只有书店和快餐店比较长久,即便奶茶店,日复一复买着奶茶,也其实经常于鲜少人察觉中更换了老板或者招牌。
这家鞋店听说是因为房东即老板,楼上连着自家房子,不用再费店租,所以一直经营着。不过章遇宁以前觉得它家鞋子不错,基本专卖帆布鞋,老板是学美术的,店里有一部分鞋为老板的手绘款,绝无仅有,而整体价格又在学生能承受的范围内,所以生意过得去。
“嗯,我也没想到它还在。”瞿闻宣也是看到这家店,才临时生出买新鞋的念头。
章遇宁为能和他记着相同的事物而愉悦:“你应该没在他们家买过鞋吧?”
至少她以前没留意过他穿过这家店的鞋。由于他喜欢打篮球,他穿帆布鞋的次数比较少,少有的那几次她记得基本是匡威的经典黑白款。
却听瞿闻宣回答:“买过一次。”紧接着他补充,“但没穿过。”
章遇宁说:“我也买过一次。”
高三年秋季运动会,各班20x200的男女混合接力比赛,女生缺人,她在班长的恳求下硬着头皮填补了个空,跑完后鞋子坏了,于是放学的时候她拐进这家每天都会经过的店,迅速挑了一双,换上后再去乘公交回家,省得再浪费宁军霞的时间去帮她买新鞋。 、
必须额外提一句的是,虽然被赶鸭子上架跑的接力赛,但她有个意外收获——彼时她跑的是他们三班的第四棒,算凑数,可瞿闻宣作为四班的健将,竟然没有跑头尾的关键位置,也是四班的第四棒。所以等候期间,她和瞿闻宣一度站在差不多的接棒位置。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需要和瞿闻宣在运动场上赛跑。结果自然她没跑过瞿闻宣,她前面一棒的同学已经比四班的同学跑得慢,瞿闻宣甚至比她早出发。而正因为她需要追逐的人是瞿闻宣,她的速度比她任何一次短跑都快,最后牺牲了一双鞋,并且第二天早上起床她两条腿险些废掉。
“嗯,我知道。”瞿闻宣接茬应。
正在挑鞋的章遇宁登时一愣,不禁侧过头。
瞿闻宣并未在看她,他站在另外一侧鞋架前认真地逡巡那一片的手绘款,很快从中拿起一只,转回来递到章遇宁面前:“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黑眸坦坦荡荡,仿佛并不觉得他方才那句话有足以引发她疑问的地方。而既然已揭过去,章遇宁便也没折回,接过鞋子端详。
两侧的白色鞋面晕染介于星空蓝和梦幻紫之间的色彩,以此为底色涂鸦了少许铅笔、橡皮等文具的卡通图案作为点缀,鞋带也是同色系的渐变。
“很漂亮。”发现尺码恰好是她的,章遇宁直接走去试穿,“我很喜欢。你的眼光不错。”
瞿闻宣毫不谦虚地接受她的夸奖,语调有点懒洋洋:“那是必须的。”
章遇宁听言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越来越放松了。
瞿闻宣正走去和老板不知交谈什么。
等他回来,章遇宁刚刚结束来回行走,停定下来说:“就这双了。”
她买东西不太有慢慢闲逛精挑细选的时候,尤其最近两年开始实习接触工作后,越来越倾向快刀斩乱麻。
瞿闻宣这边自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递出一双没拆封过的新袜子:“你应该会需要。”
这份周到和体贴,章遇宁是受用的。只不过……接过袜子的时候,她笑着道谢:“……你女朋友应该很幸福。”
瞿闻宣:“……我没女朋友。”
没等她反应,他又追加:“也没前女友。”
倒显得章遇宁方才的话别有用心的意味太重。她下意识想解释她本意并非为了试探他是否单身,只是以防万一所以希望厘清边界。近一年来她正式步入职场实习带给她的除开工作经验上的迅速积累,还有太多太多社交上盘根错杂的压力。她忽然反应过来,瞿闻宣比在酒店里时放松,她的神经反倒无意间绷起来了。
不过瞿闻宣现在讲明白了也好。
章遇宁莞尔:“我是不是也该说一句:我目前没男朋友?”
“不用。”瞿闻宣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我知道你没有。”
这笑流露出的那丝明朗,章遇宁久违而熟悉,她曾经悄悄在他脸上收集到无数次,只不过和他接触得少,所以他真正面对她笑的次数屈指可数。方才在酒店里,他的状态令她以为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章遇宁一时忘记问他追究,他怎么又“知道”。
从鞋店出来,章遇宁必须承认,换鞋是正确的决定。帆布鞋踩在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通往学校的路上,她由衷感到放松。冬夜湿冷的风,也仿若徜徉出青春又自由的味道。
坡道两旁加种的树苗长得高而茂密,但瞿闻宣偕同她自树下经过下,抬一下手臂便轻轻松松够到树枝,沿途拂动出树叶摩擦的哗哗响。
章遇宁深深嗅着树叶的清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效仿瞿闻宣伸手勾树枝。
由于她个子不及他,并没能成功,瞿闻宣见状主动将他新抓的一截树枝再拉低些,交接到章遇宁手里。
章遇宁抓着轻轻晃了晃,忍俊不禁。好像也没特殊之处,他有什么好抓的?更好笑的是,她还学他。
瞿闻宣倒主动说:“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我高中时回家的那条路,树更高,更茂盛,你跟着我骑单车,经过树下的时候从单车的踩踏板站起来摸树枝,才有意思。”
章遇宁听着非常感兴趣,试图从记忆里抽取他骑单车的画面,但她想象不出什么事在踩踏板站起来,惋惜道:“应该没机会。我不会骑单车。”
瞿闻宣挑眉:“你没学过?”
“没有。”章遇宁点头。
“为什么?”问完后瞿闻宣自行有猜测,“也对,你上下学都坐公交,没什么机会用到单车。”
章遇宁眼皮猛一下。他……知道她以前怎么上下学的?
时逢年二九,补课的高三学子也已放了假,学校空无一人,但保卫处仍旧留有保安,而且还是从前轮值的其中一位大爷。
瞿闻宣表明是一中的学生,回母校看一看,大爷没有为难,让他们分别做了登记便放行。
两侧高大的棕榈树夹道笔直地延伸至阶梯,连接上行的一百零三级。
信步拾阶而上,两人不约而同谁也没说话,章遇宁不确定瞿闻宣是否和她一样,脑海中汹涌地翻滚高中生活的点点滴滴。曾经哪儿能预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和瞿闻宣肩并肩走在这一百零三级阶梯上,而非跟在他后面默默打量他的背影。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爬上去,走过高一年教学楼和高二年教学楼,然后从高三教学楼后面的斜坡拐下来到书山叠水的喷泉前时,瞿闻宣双手交叉托在后脑勺:“六年将近七年没回来过了……”
章遇宁原本要说她也毕业后就没再回来过。话到嘴边,思及他的“没回来过”其实饱含沉重,她抿了唇,朝他偏头。
月光铺满他的侧脸,停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的目光沉静幽深,清爽的头发则被夜风吹出随性的恣情。
他出事那段时间学校里的舆论,她不是当事人,也不堪回首。迄今提及,她内心深处仍似被毛刺扎。
下了书山叠水,途经那棵百年大榕树时,瞿闻宣脱掉他的西服外套随手丢在场边,他折进一网之隔的篮球场,做了好几个带球过人、传球、三步上篮、线外三分球等姿势。
没有球,但他好像手里有颗无形的球。
只着白色衬衣的他,也仿若变回那个身穿白衣校服的少年。
隔着球网观看他在篮球场上尽情挥洒的角度,章遇宁同样并非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