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启明星[民国](66)
裴子义也跟着妞妞捏捏地叫了声“九嫂”。
嘉沛一声“姐夫”却叫的格外亲热响亮,顾昭满意地揉了下他脑袋。
李嫂做了一大桌子菜,顾昭和嘉岚也都到厨下帮了忙,顾公馆难得这么热闹,比过年气氛还浓。
菜上上来,几人围坐一团说笑。嘉岚招呼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嘉沛也不客气,当先向最近的糖醋小排伸了筷子,却被顾昭眼疾手快,忽然夹住筷头:“这是你姐做的,有风险,我先替你试试!”边说边笑着抢先一步,夹了一块小排,送入口中。
嚼了两口,又含混道:“味道一般,你吃别的。” 说着却接连往自己碗中拨了好几块。
嘉岚嗔怒,嘉沛笑着看两人一眼,知趣地将筷子伸向了别的菜。
回来后顾昭说要重办婚礼,嘉岚不愿意,说亲戚自她逃家后就不再来往,办给谁看,徒给自己添麻烦。顾昭拗不过她,只好作罢,然仍备了份礼送去沈家,沈父当着面不敢不接,他一走,就开始骂骂咧咧,扬言要将那礼扔出去。
但最终也不过只是逞了下口舌之快,一来那礼到底值两个钱,二来他也不敢。
余小婉听季言庭说了报纸上的消息,一刻也等不及地打电话来,一面数落她瞒的真紧,一面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早有先见之明。
电话打到后来,不知怎么话头落到了梁淞铭身上。余小婉快嘴快舌,意识到时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骂了那厮几句,道:“活该!我听我们老季说,他现下很是潦倒,都是报应!许端仪他爸原来在政/府里就是个摆设,还想借人家平步青云,做梦!如今人财两空了吧……”
梁淞铭和季言庭毕竟是多年好友,他能这么说,可见梁淞铭境遇的确不好。
余小婉的愤怒是代她伸张正义,可她自己,其实从未恨过梁淞铭。
顾昭将华亚银行的股票给她之后,她去找过银行的行长,想帮梁淞铭恢复职位。
没两天,梁淞铭却到船厂来找她,谢绝了她的好意。
短短半年,他和从前判若两人,两鬓生出白发,精神憔悴,无半点当年温润清致的样子。
两人相顾许久无话。
临走前,他说“对不起”,道听说了顾昭的事,他去找了护军,找了北平的熟人,但他现下的面子实在有限,没帮上什么忙。
嘉岚知道他少年得志、为人清高,从不肯轻易求人,求的最狠的一次,是当时她被护军丢进了牢里,第二次,可能便是这回。
听余小婉提起他,嘉岚忍不住问:“他现下在做什么?”
余小婉道:“他啊,老季说有几个学校请他过去教书,都在内地,他一开始没答应——这两天,好像是改了主意,说是去湖南,可能这个月就走。”她没有提的是,他决定的改变,恰恰是在看到嘉岚结婚消息之后。
嘉岚有一瞬的恍惚,沉默了片刻,道:“学校挺好,环境比较单纯,适合他。”
回上海后,顾昭的生活很快忙碌了起来,九个月的空白让他需要一段时间重新熟悉公司的业务。每天他白天去兴亚皮货公司和码头,嘉岚去船厂,两人只有晚上回到家中才能见面。
然他还是尽可能地早回家。一应应酬皆是能推则推,亦慢慢培养兄弟接手起帮中事务。这一两年出了个叫周宏的年轻人,做事很是利索。
嘉岚有一次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把帮中事务交给裴子义,他回说,他把子义当亲弟弟。
帮会中很多危险人事,打打杀杀不在少见。易地而处,她也不愿意嘉沛涉险。
每天但凡回来还早,他都会亲自下厨。饭后两人趟靠在书房的长沙发上,他找一本书出来,耍赖让她读给自己听。
日子过的平淡而惬意。很快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北方的战事每天都在更新,报纸上硝烟弥漫。十月中,直军明显现出颓势。二十三日,“北京政变”爆发,吴大帅逃出北军。月底,奉军大获全胜。
十一月初,在江浙军阀的逼迫下,护军退出上海。奉军的章大帅新派了护军过来。这些年来来往往,当真是铁打的苏州河,流水的兵。
护军要撤出的消息传出来后,苏云仙来找顾、沈二人辞行。顾昭神色平静,反是嘉岚有些惊讶。
她虽见过几次苏云仙奉承陆新铮,但总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们是在人情世故里摸爬大的,哪里会看不清局势。
除非是动了真心。
陆新铮如今狼狈退出上海,往后日子定不会好过。跟着她,恐怕会吃苦头。
嘉岚记得那晚送衣和叫车的周顾之情,忍不住有些为她忧心。
苏云仙看出来,遂笑着说起前事。当初吴大帅公子来上海,要强迫她,陆新铮直接拔了枪。
她道:“唱了这么多年杜丽娘,没想到最后碰到了个西楚霸王。”
霸王兵败垓下,她一个虞姬,自然是他去哪,她跟去哪。
新护军到后,顾昭更加忙碌,忙着四处周旋,向新来的菩萨上香,和各地的军阀搞好关系。不知从何时起,每晚不到十点听不到脚步声,回来时一身酒气,怕吵着她熏着她,直接去了客房。
睡的迷迷糊糊时,却被一只细软的手吵醒。他睁开惺忪睡眼,见嘉岚正在解他领带:“换身衣服睡,舒服些。”
他忽然一个伸手,将她带入怀中,贪婪地拥着她,感受着她的温度。
“对不起嘉岚……”
嘉岚轻轻打了他一下:“说什么醉话!”
就这么连续过了一个礼拜,第二个礼拜一他终于回来的早了些,也没怎么喝酒,然而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一回来后就回了书房,嘉岚给他端水进来,见他似要忙,放下水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嘉岚……”
“怎么了?”嘉岚忍不住问。
“我如果、如果……”
“别如果如果的,有话直说,我扛得住……”嘉岚干脆道,下意识挺了挺身子,似要给自己、或给他勇气:“奉军的人开始为难你了,是不是?”
顾昭看着她,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次又要什么?”嘉岚皱眉问。
顾昭沉吟片刻,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道:“之前我还在天津时,有一回你我通话,你问我吴大帅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你记得吗?”
“记得。”嘉岚道,垂下头,手指交叠着上下翻了几翻,就在他要开口接着往下说时,忽然一咬唇,扬脸向着他反问:“他要的……是不是军火?”
她过后细思,吴大帅当时的刁难其实并非突如其来,那一向陆新铮也在想尽办法磋磨他。陆新铮又不真是个闲人,而且顾昭向吴大帅已孝敬了有些年头,就是当时工人之事上有气,也不至于、不敢这般百折不挠地向他找茬。
除非,顾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军阀最想要的,是什么?
顾昭愣了一愣,须臾,一个笑自唇边荡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是猜的。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你手上有什么东西能令他这么相逼。”嘉岚说。听到他肯定回答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还是强自镇定,沉沉问:“奉军也想从你这里得到军火,是吗?”
顾昭点了点头。
“你手上真的有军火?”嘉岚问。
“有。”顾昭定定望着她,毫不避讳,答。
嘉岚手心下意识捏了捏,须臾又问:“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你手上既然有军火,为什么不肯给他们?而且为了这个,不惜以性命相争……”
“为什么不肯给他们?”顾昭眺望窗外,沉默了一会。月影单薄,投入万千人家,多少个人家此刻正在颠沛流离。他若有所思片刻,轻叹:“这些年军阀互相打来打去,搅地全中国没一块好地方。今日我助了这个打了胜仗,作威作福几日,过几日另一个又打过来,老百姓又得遭一遍殃。”
“而且……”他苦笑了笑:“军阀势力此消彼长,我助了谁,最后都不会落个好下场。”
嘉岚怔了一怔,起先听他说在贩运军火时还以为他只是为了在这上头谋一份暴利,没想到……然而一转念,眉头还是凝了凝:“不给直奉两军的人,你的军火要给谁?”
“你还记得我们在汉口路遇到时的情形吗?”顾昭道:“我那天见了一位从日本来的高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