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宠溺(169)
初歆瞬间感到不祥,抬头又仔细端详一遍陆行川的脸。
这次她发现了, 横在他左侧额角的那道伤疤。
这道疤全长不到1厘米,刚才她只顾兴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但是现在她看见了,就越看越觉得, 它似乎有点深,有点严重……
于是她心尖上也沿着这疤痕蜿蜒的形状,仿佛被一刀刀剜掉了肉。
“对不起……”
她慌乱又自责, 肩膀缩了缩,加倍小心抱着他。
陆行川揽她入怀,安抚轻拍她的背,温柔安慰着:“没关系,证明不明显。”
陈医生看着他们两个,叹了口气。
“7毫米是目前修复的极限了,小川,你看开点。”他语重心长,“以后技术越来越发达,说不定还有办法去掉。”
陆行川抬眼,平静如斯:“你们都怎么了?一道疤而已,我为什么要看不开?”
“……”
陆行川:“我是这么肤浅的人么?”
这是个好问题,陈医生觉得自己被问住了。于是他不尴不尬扯了扯嘴角:“……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
陈医生出去以后,又过了半天,初歆发现自己还在陆行川怀里。
虽然他是个一点都不肤浅的人,也不会看不开,但他始终这样默默抱着她,没有放手。
她当然也不想放开他。
他们又无声拥抱了彼此一段时间,突然,陆行川身体微绷,开口:“你觉不觉得这个形状像……”
初歆趴在他怀里,抬起大眼睛,目光一接触到他额上的伤痕还是很心疼。但这次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不得不说是挺像——
“Zeta?”
如果把那道疤竖过来看,这曲折的形状几乎和希腊字母Zeta的小写形式(ζ)一模一样。
“对,”陆行川薄唇抿直,他浅色的眸子里光影交错,望着前方的虚空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陡然受到启发,“……黎曼猜想。”
这思维有点跳跃,不过初歆思考了一下,跟上了。
黎曼Zeta函数,以前他教她科学史的时候,曾经讲过这个。
著名数学家黎曼在1859年提出了这个重要的黎曼Zeta函数,简单来说,他认为这个函数揭示出了自然界所有质数的分布规律。
不过,即使黎曼这样的天才大师,也只给出了猜想的结论,没能完成具体的证明。这个被称作“黎曼猜想”的难题遗留下来,难倒了后来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的数学家,至今无人攻克,是当今数学领域最重要的几大难题之一。
堪称,数学界的圣杯。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它求证的心情太迫切,今天竟然大胆放肆,直接把自己印在了陆行川的脑门上?
陆行川沉吟了一秒,微微的寒意升上眼底。
于是他有了结论。
“它挑战我,我灭了它。”
初歆:“……”
她好像刚听见黎曼先生在地底下打了个喷嚏?
*
这是初歆人生第一次,为一个逞凶了一两百年的终极数学难题,暗暗捏一把冷汗。
整个下午,陆行川抱着笔记本电脑,各种复杂的公式图表不间断在屏幕上流动。以他阅读的速度,初歆每次刚来得及眼花,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她只能瞧个大概。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泄方式。好像他赶在今天就要把这个不识趣的黎曼猜想给证出来,才能一雪耻辱。
嗯……一点都不肤浅。
直到傍晚的时候,陆行川还不见停手,她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这个证明也不急于一时叭。万一你证得太快,把黎曼给气活了,”她绵软的声音弱弱的,“那是不是也不太好……”
然而陆行川目光没有片刻离开屏幕,对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殊无同情心:“留下这种祸害,被气活了也是活该。”
“……”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安静的脑袋默默耷拉下来,抿着唇没有再说。
然而,一分钟后——陆行川阖上电脑,丢到了一边。
“抱歉。”他在她头上轻揉了下,嗓音有些紧绷,却是温柔的,“我没事。”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承不承认,对她总是藏不住的。一味嘴硬,只会害她更担心而已。
明明他从理智上都知道这些,却只想逃避,还忽略了她这么久……
何止是肤浅,简直幼稚。
初歆侧脸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要是那天你没来救我,就不会……”她微微哽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哭。
开始时不知不觉无声掉泪,到后来一发不可收。
自从他醒来以后,她就没有和他说过这些,假装自己也没有想过。
可是,那天在船上,她或许真的应该果断把定位器丢掉,让他追踪不到她……
“我是你的软肋,对不对。”她在啜泣中问。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本就对他充满了恶意,每天他都需要小心翼翼才能活下去。他这样的人当然不该有软肋,否则轻易就会变成他致命的弱点,生存的障碍。
这是她一直在逃避的现实——
他“不可能”爱她,终归是爱她,而结果就是,因为这份失控的爱一次次赴险,一次次伤到自己……
偏偏。
“就算我是你的软肋,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决堤般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也知道自己听起来多么自私可笑,但她攥紧他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不顾一切,请求——
“所以你改一改好不好?”
改一改,以后再也不要为我陷入危险,不要总是把我放在自己之前,不要一次又一次不计代价地保护我……
求你。
她向来很少会哭出声,这时候却在他眼前整个人大哭崩溃,泣不成声,求他。
陆行川由着她在他肩膀上尽兴发泄,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一下下帮她顺气。
直到她哭到哭不动了。
她感觉有力量轻轻托起她的脸。
指端微凉,摩挲过她脸颊的泪痕,那样温柔珍惜,宛如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问的却是:“歆儿,你说苹果为什么不能飞在天上?”
这时候问这个着实有些好笑,可他问得认真,她抽泣着回答了:“地心引力。”
“对。”阳光斜穿过玻璃,他天神般的笑容落在她眼里,“那不叫软肋,是本性。”
切去一条软肋是痛苦的,但本性无法切除。
他倾身靠过来,低低的耳语轻风般撩过她耳边,似笑似哄似诱:“本性难移,积习难改,你多担待?”
——谁让你是我的地心引力。
初歆哭得喉咙堵住,只能在他怀里发抖。
“不过,我也会学习。你不喜欢的事情,以后我努力学着不让它们发生。”他正经了些,“只是给我点时间,好吗?”
她紧紧拥住他,终于用力地点头。
“至于这个……黎曼,”陆行川顿了顿,略显尴尬紧张,不过最后他坦然了,“我是有点在乎,我承认。你说你喜欢见我第一眼的样子,现在这样,我怕你觉得不好看。”
初歆抬起朦胧的泪眼望他。
阳光勾勒出他略显忐忑的眉眼,她只看到,他依然是完美的。
比一切光芒都更加美好。
是她独一无二的天使。
她抹掉泪,一字字告诉他:
“你所有样子,我都见过,我都喜欢。”
*
陆行川腿伤的治疗进展并不算顺利,初歆每次去问,陈医生的口风竟然是越来越不确定了。预期复原的时间一次次推后,后来干脆不说时间了。
最后甚至变成——
也许他可以再站起来,也许不能。
陆行川本人始终比较淡定,即使不能走路,他各方面的思考研究也并不耽误。黎曼猜想的证明虽然暂时还没有完成,但他从中获得启发,又对之前提出的宇宙起源模型做了新的改进。新论文一经发表,立刻又在学界引起一场热议。
初歆也不想不乐观,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心底的不安也与日俱增。她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尽量多抽时间到医院来陪他。
在这样的背景下,其他一切好消息似乎都蒙上了阴影。
“星环奖正式的提名,我想你已经收到了?”
初歆推着陆行川的轮椅,缓步走在花园里。重重心事当中,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