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头去看身旁的温知真,她也怔忡的望着海面。
后来的几日,天色似乎都是骨灰一样的黑。
戚奶奶门前的石榴树在台风中被折断了主枝干,逐渐干枯,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它陪着最后的主人离开,自己也离开了。
有一天半夜,方见意起来尿尿,从厕所里出来,他罕见的在阳台站了会,然后独自下楼。
“知真姐。”
龙眼树下的温知真回头。
刚刚,他在上面看到她了。
温知真穿着绿色的睡裙,及腰的长发疏疏然披着,眉目淡淡,是古意画中的山水,下巴又尖了,浅色的唇微抿。
她像从树里走出来的一样,还带着对树的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知真姐,你睡不着吗?”
温知真点头。
方见意也不问她为什么睡不着,开口问:“你知道上面的景色是怎样的吗?”
他指了指龙眼树顶端。
温知真摇头,“不知道。”
以往就算用了□□也不能到最顶端。
方见意说:“我带你上去看看,好不好?”
他的眼睛在灰暗的夜里也是极亮的,温知真艰难挪开眼,抬头望着树。
各种伤心事下来,大人们也提不起什么精力来,旁边的路灯坏了都没人修,上面黑黢黢的,看不见会摔得很惨……
方见意说:“别担心,我保证不让你摔了。”
温知真盯着他伸出来的手,半晌,还是搭上了自己的手。
不知怎么的就上去了,只记得他的手很热,很有力,甚至比她的还要大了。
“别往下看,”方见意揽着她轻微发抖的身子,“不往下看,就不会害怕了。”
温知真点了点头,她坐在粗大的枝上,背后则是主枝干,又被方见意几乎是保护姿态的抱着,极有安全感。
“知真姐,你看。”
温知真循着他的声音看去。
夏天的夜空,布满星星,星星闪烁发光,都在眨眼睛,澄明月亮高挂,一言不发。一方有乌云,随风飘荡着,有时遮挡了月亮,天地霎时一暗;一方也有云,却是蓬松透明有光的模样,边缘有些朦胧,它们自由自在飘散,化作深海里的大鱼,随风遨游。
致美又深沉,令人沉沦。
“阿意,你说,他们真的都会到天上吗?”
小时都被大人们用这样的话解释已去世的人。
方见意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来,这是他下楼前顺手带的。
他打开,灯口朝上,这道光柱直直没入苍穹,他说:“我们顺着这光往上爬,就能看到他们的。”
“看到你爸爸,戚奶奶,还有戚奶奶的儿子阿新叔叔。”
温知真愣了愣。
方见意另一只手虚握着光,邀请她,“知真姐,我们一起啊。”
温知真愣了愣,抬手,“好。”
就这样,两人爬啊爬。
上面可真高啊,还有些冷。
要注意抓稳光柱,不然会跌落下来,摔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温知真刚刚就手滑了,幸好被方见意及时牵住。
重新调整状态,继续爬啊爬。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到了。
方见意所话不假。
再爬一段时间,穿过乌漆麻黑的领域,一扇发着光的门就在面前。
到了到了。
两人用力推开了门,那些去世了的人都在门后,他们惊讶极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很想你们,所以来看你们了。
他们抱在一起,诉说着没有见面的日子是多难熬。
见到爸爸了,他跟照片里的一样,又俊又高,他高兴把抱起知真,能把她一下子举到肩膀上,身子依旧挺得直直的。
爸爸对有些难过的知真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你第一次学走路差点摔了,我害怕得胆子都跳出来了。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我比你妈还要紧张,你背着那个大大的书包跟你的个头一样高。第一次学做饭,我恨不得自己上手,看你被油溅到,我的心被刀子划过一样难受,但看到你炒的那么好看美味的蛋炒饭,我不知道有多骄傲。我跟很多人都炫耀过你,你是我的骄傲……
那么多的第一次,他都在陪伴着她。
“我爸爸也是我的骄傲。”温知真哽咽说,“我知道,我也觉得爸爸一直在我身边……”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方见意伸手,接都接不完。
温知真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紧紧抓着他领口的衣物,呜呜呜的哭出来。
哭得好难过。
方见意吸了吸鼻子,轻拍着她后背,“知真姐,你别害怕。”
他知道的,她害怕改变,害怕孤独,害怕所爱的人离开。
他郑重许诺:“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22章
临海城市的夏日燥热中还带着轻微腥咸,阳光灼灼,从绿荫下经过,一辆带横杆的自行车旧式铃铛响起,应和着聒噪的蝉鸣。
另一辆自行车疾速经过,打破了这一和谐,与飞尘扬起来的还有后座女孩的长裙裙摆。
第一阵稍稍漫长的铃声从不远处教学楼传来,直至巍峨的校门。
方见意单脚支着自行车,喘了口气,对温知真说:“放学了我再来接你。”
温知真撑着太阳伞,还往他那边遮着,抬头看他,“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年过去,方见意都已经比她还要高了。
方见意今年初中毕业,温知真开学就要升高三,暑假学校统一要求补课,他不想被他妈管束着窝在家里,借着送她上课的理由跑出来。
“阿意,你去玩注意着点。”她嘱咐。
少年意气风发,倒少了些小时的调皮捣蛋,却还是贪玩爱玩,还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驯,隐隐约约进入叛逆期。
上个星期,方见意想让他妈给他换一部电脑——他房间里的电脑还是旧式笨重、由着大大后脑勺的那种。程芳芳不肯,他直接当着她的面把网线扯了,扬言要去网吧。
气得程芳芳差点打断他的腿,当然没有成功,得亏他跑得快。
后来他还真去了网吧,紧接着闹出事来,跟人抢机子打起来了。
这事儿,他觉得不大光彩,在警局被叫家长时,打的是温知真的电话。
方见意将太阳帽帽沿转到脑后,摆摆手,“我不去网吧,不会打架的。”
然后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离开。
说不去网吧,就不去。
拐了几条街,进了家娱乐厅。
才拉开玻璃门,没往前走上几步,就看到几个男生窝在窗口边儿抽烟,地上有不少烟头,乌烟瘴气的。
方见意手在鼻尖下挥了挥,“阿采来了啊。”
“不然呢?”
方见意再往前去拉开里面的门,环视一圈,果不其然,佘采在,当然还有他的小媳妇罗萝。
罗萝不喜欢烟味,佘采每次带着她来,都让抽烟的出去外边抽。
但室内仍有长年累月的烟草味儿,佘采就让他姨父专门腾了个小房间给她。
这娱乐厅佘采姨夫近年开的,不大,来玩的多是学生。
“阿意,快过来打球,阿许球技差又嘴硬,跟他打没劲儿。”
佘许的球技又臭又烂,方见意教了他几次还是没学会半点,刚刚竟一个球都没进,恼得他鬼鬼祟祟抓球往身下的球袋扔!
进不了球竟搞这种小动作。
许泽旭被他气笑,支起球杆,抬脚就往他小腿踹去,他一时不防,往旁边跌,但反应又很快,在倒地之前及时稳住。
这会正捂住被踹的小腿咧嘴。
除了他,张霰,程一风也在。
三人不知什么毛病,自从那一架开始,就处得跟亲哥们还要好,撒尿都一块,后来不知明白没结果还是少年心性,都默契的没有再追温知真了,只是偶尔通过温知真,喊方见意他们出来玩。
“你这会儿怎么在?”方见意抽了只球杆,摸了摸,有自己做的记号。
“崴了点脚,懒得训练就过来了。这几天累死老子了,”许泽旭发了下牢骚,踢开身子斜倚在沙发上的张霰的腿,“还是这位公子哥舒坦,管什么高考,到时候出国就完事。”
“啧,仇富了哈。”张霰收了腿,反搁在身旁程一风膝盖上。
程一风瞟了他一眼,懒得说他,专心打自己的游戏。
“好玩吗?”张霰问,他手上的游戏机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