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声,沈华英的指头有力的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黑点上,那是夏军的军营总部所在。“周青丞,你和中营,前营两位将军带三万士兵火攻夏军的营地,火一定要烧够了,别给夏军留下任何东西,夏军的营地里就是金子也要给它烧化开。至于崔将军,你率兵埋伏在回营的路上,夏军营地出事,一定会立即派遣兵马回援,你们在半道上解决他们。”
周青丞点了下头,又问:“那沈将军你?”
沈华英道:“我带剩下的人从第七城攻过去接应靳央他们?”
说起来夏军的主力都在城上,三路人马中,攻打第七城的一路无疑是最凶险的。
周青丞不免担心,正要说点什么,沈华英已经一把卷了地图,沉声道:“宁为青山鬼,不做亡国奴!为我大梁,杀!”
时分,当夏军军营里冒出第一缕炊烟时,周青丞率先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十二连城那端的靳央指挥人马猛攻十二连城,就好像是一个巨浪扑向海边的礁石。
与此同时,沈华英避开回援的夏军,抢在城门还没关上的一瞬,一鼓作气攻进外墙。
两方人马一旦相遇,都表现出死不旋踵的气势。
巍峨的城池内,一半被森冷的玄黑填满,一半肃杀的银灰占据。
阳光在各种利刃尖儿跳动,成片的光点恍如星辰般闪动着。
士兵手中的兵器又狠又快的猛砍向敌人,以至于刀锋最后被大骨所崩折,于是索性舍了兵器,扑上去,或以拳头或捡起地上的石块,将敌人的脑袋直打得血肉模糊。
如此近距离的作战,任何策略都是多余。
杀!
杀!
杀!
死生场上,人比兽狠,命比草贱。
第七城的外城区域积聚起的血液已经没及人的脚踝,血液太多,无法凝固,泛滥成红流,人脸映在里面,狰狞如同魔怪。
无处不在的血红色包裹着无处不有的尸体。
东阳弘原本是高高站在十八个士兵抬着的木台上督战的,接连得到后方营地被毁的消息后,一个踉跄从木台子上滚了下来。
“将军,小心!”
东阳弘看着攻打进外城的梁军,气得全身颤抖。
大势已去,狂澜难挽。
六年的苦心孤诣啊,怎么能就此甘心,怎么能就此甘心!
忽的,东阳弘想到什么,大声吩咐副官,“去把城中关押的俘虏全部押过来。”
人要被逼到绝境,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沈华英眼看着东阳弘把上千名衣衫褴褛的梁朝百姓推到军队前,都不知道是该恨他的卑鄙,还是赞他的“智慧”。
堂堂一国的先锋将军,竟然会干出把百姓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勾当。
沈华英咬着牙切齿:“东阳将军这副输不起的模样可太难看了。”
“好看不好看的,就不劳沈将军费心了。”东阳弘道:“只要沈将军知道这些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就可。”
“呵!”沈华英不屑的哼出一声,面上一副淡漠到极点的模样:“东阳将军大概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用十万匹战马,五万条人命填平了半个沼泽地过来的。”
“好好,不愧是是在军营长大的女人,沈华英,你果然是个狠的。不过五千人入不了你的眼,五万人也不值得你一提,那么五十万人,五百万人呢?”
“你想说什么?”
“我刚刚已经给西南的将士下达了命令,一天内,屠尽荆州的所有梁人,一个也不剩。就像这样,杀!”
及至东阳弘那一声沉雄的“杀”字吐出口的,千把刀斧手齐刷刷落下,一千颗头颅就像是山林间熟透了的野果,噗通噗通滚落了一地,
有四五颗甚至滚到了沈华英脚前。
惊骇的双目从凌乱的发丝里看着她。
第45章
沈华英瞳孔猛地一缩,握在刀柄上的手陡然暴起一排青筋,“如果这样,我保证,现在在梁境内的夏人一个也走不出去!”
“那又如何,丈夫许国,本就是幸事,何况五十万夏人换五百万梁人,难道还不够划算?”
“我想你一定给我准备好了选项,如果是要我军罢手的话......”
“我要你!”
“什么?”
“十二连城,我拱手让出,而益州五百万百姓的性命,就请沈将军用自己来换。”
沈华英拧紧了眉头。
东阳弘接着说道:“这一仗,不算梁军胜,也不算夏军败。只是梁夏开战多年,两国百姓都深受战乱之苦,吾皇圣明,梁帝仁慈,体恤百姓劳苦,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同修太平。为表议和的诚意,我军会在三月内全部退出大梁境内。至于梁朝的诚意么,东阳弘斗胆,在此为吾皇向沈将军提亲,为了两国的太平,想来沈将军也不会拒绝。”
好一个东阳弘!
什么叫不算梁军胜,也不算夏军败?
能把失败粉饰得如此好看的普天之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指名道姓要沈华英嫁入夏国的要求更是绝,作为梁军的高级将领,国之重器,最后却论为媾和的工具,这将置沈华英为何地,又将置偌大一个梁朝于何地。
东阳弘这一招不仅是打沈华英的脸,更是在践踏梁国的尊严。
沈华英身边的副将都听不下去了,怒眼圆睁,啐道:“胡夏小贼,就你们那狗头皇帝也配得上跟我们沈将军提亲!”
东阳弘面色沉了沉,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成了一种无懈可击的冷酷,他抬脚踢了一下身前的一颗头颅,那颗脑袋便咕噜噜滚到了沈华英面前。
沈华英知道东阳弘说的是真的,以梁朝现在的财力物力,夺回十二连城后也只是能逼迫夏军撤退,很难再集结力量剿灭盘踞在益州的夏人。
胡夏人系匈奴的后裔,本性嗜杀,东阳弘命令要是真的被送到益州,那益州百姓必然是难逃屠戮。
远处传来靳央的部队攻打城池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像是惊雷在大地上滚动。
约定好的要杀过去接应他们靳央的,如果再耽搁,他们不顾一切,一味猛攻,死伤势必会很惨重。
沈华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响:去他娘的议和,先杀了挡在眼前的这些人再说。
但脑子又有另一种声音,像一把利刃,穿透了她的脊梁,将她的一副身骨死死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城池里满是尸首,夏人的,梁军的。
沈华英稍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张年轻士卒的脸。
因为连年的战火,壮丁的年龄一降再降,到了现在,十四岁的少年人就得奉命入伍。
躺在沈华英视野里的那个士卒看体量大概也就十七八岁,满身都是乌黑的血液,躺在地上宛如被千万年马车碾压过千万次的木偶。
忽的,城门口刮进来一阵大风,下一刻沈华英就看到那个士卒的头颅整个滚动了半圈,脑袋和身子完全分离,出现在脖子处的不是伤痕,而是一个碗大的切口。
原来他的脑袋和身子早就被切断了,现在被风一吹就整个分了开。
尖锐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一刻翻涌上来,沈华英站在那里,死命地压抑住从胃部深处喷涌而出的痛楚。
这实在是不像话,像她这么个久经战场,见惯生死的人居然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因为一个毫无印象的士卒而痛苦得不能自己。
就好像躺在那里的就是她自己一样。
天空乌云很厚,切断了大部分的阳光,漏下来的光很少,但沈华英抬头看向东阳弘时,恰巧有那么一两缕,化成一个金色的光点落进她深色的瞳子里,宛若将要破灭的两点烛火。
八月二十二日,寒露。
沈华英先斩后奏与夏人缔结议和协议的事情传遍九州。
朝廷震怒,国人震惊。
八月二十五日,圣旨八百里连夜送到北境,急召沈华英入京。
沈华英的这样的做法,别说远在金陵的文武百官不理解,就是靳央也深感困惑。
沈华英奉旨入京的那一天,靳央,周青丞和屠百城都去送她。
三个人中只有周青丞是站着的,而屠百城和靳央都是给人用轮椅推着来的。
之前攻打十二连城时,因为有攻进去和沈华英汇合的约定在,他们便不计一切代价的展开攻势,死伤极其惨重,四十万人折了过半,最后可谓是踏着叠到城头的死尸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