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23)

“胡言乱语。女子之本就是贞静,顺从,老老实实相夫教子,若不如此,就不该存于人世。陛下,妇女上殿,我朝命数尽矣!”太傅林浦深气得直接摔了朝笏。

林浦深这一朝笏摔下去,百官噤若寒蝉,大殿的空气寂静沉重至于凝滞。

“太傅,朝堂上何敢如此无礼。”有人轻声劝道。

林浦深怒目一瞪,更加怒了:“礼?陛下执意授封一个女子为官时起,这天下就没礼了,礼之不为礼,国将不国矣,我朝不能长久了,不能长久了。”

皇帝衮服加身,十二章纹一一排开,龙、日、月、星辰、山、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世间的千般高贵和万种华丽都被攫取来融进这锦绣衣服内,使得他的身姿看上去高远至日月星辰,而面容被冕冠上垂下的十二遮掩着,不可亲近,更不可窥探。

“架出去!”

利落得不带半点情绪,低沉犹如大海深处翻上来的响动。它并没有怒意,它不屑有怒意,皇权从来就无需怒气来增添威势,它的本身就是绝对得不可违抗。

挣扎着低吼的林浦深被四名廷卫架起抬出大殿,抵达门边时,沈华英不得不微微侧身让行,猝不及防就对上了林浦深的眼睛,含着天崩地裂的愤恨的目光直嵌进她的血肉里。“沈华英,你身为女子,不守四德,违背天道,即使一时达贵,日后也必难逃天命谴责......”

人很快被拖出去,大殿上却还回响着余音,百官还是个个都禁声不言,所以那一点碎在角落里的回响也就显得格外清楚。

沈华英垂头站着,眼睛看见脚下的锦石纹络没有章法的延伸舒展着,回环往复成错乱的同心圆,密密匝匝的,水纹般向着视野内外流动,她的心神正在那理不清的纹络里逡巡,猛然被身后的闷响惊醒,林浦深撞向石阶的力道很大,骨头都发出了强烈的悲鸣。

死谏,死谏,不死不休。

“陛下,林太师殒了……”廷卫跪在殿门外,声音像被人狠拨过的弦,带着明显的颤抖。

大殿上又涌起那种天地被人扼断咽喉的寂静,像暴风雨前的光影,普遍压抑而沉重。

第19章

“陛下呐,您当真要为了这一个女子逼死老臣等吗?”以李玄卿为首的言官听完,禁不住抽泣起来。

皇帝眼角浮起一丝寒光,而后目光落在沈华英身上。

她站在四品武馆的行列里,高挑的身姿和勃发的英气十分的显眼,完全镇得住那一身绯红的繁琐朝服,皇帝看在眼里,喝住喧哗的百官,冲着沈华英道:“沈华英,你有何话要说。”

李玄卿为首的人发难时,沈华英始终未动声色,不慌不忙,无忧无怒,直到皇帝点到她,她才暗暗提了口气,走出队列,走到大殿的中央,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动。

一把扯下了束腰的革带。

那动作之快,之决绝,吓得百官如潮水一般哗啦往后倒退了三步,大殿中央全空了出来,她身着绯罗色朝服,身姿如竹。

而很快的,袍衫飘落,大殿上无风,可那衣袍却铺展的很快,堆在沈华英的脚边,就像一滩从她脚底流出的血。

沈华英身上尚还穿着白绸子中衣,然后她干净利落的将裤脚和袖管挽起,露出双腿和双臂,深入血肉的伤痕,仿佛叶片的脉络密密爬满淡褐色的皮肤,那看起来又像是翠柏裸露在岩石上错综复杂的伤痕。

她站在那里,脸看起来是那么倔强和倨傲,眼里裹挟着不可屈服的野性。刀刻似的深铭在众臣眼里。

“大人还觉得下官是个女子。”她偏头看着李玄卿,眼底没有责备的意思,却让李玄卿感到一阵难以招架的慌乱。

“我从小就在军营长大。”沈华英说:“还没有长成一个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扛起了长?枪,身上的有大小伤痕上百处。各位大人看我还像个女人吗,觉得我够不够资格存在于这人世?”

沈华英接着说:“各位大人久居金陵可能不知道,迄今为止因为边庭的战事死掉的将士和百姓的数量,如果兑换成米粒的颗数够大殿上的诸位大人吃五日,各位大人若是有空,晚餐时不妨数一数您们手中端起的那一碗饭有多少米粒。大人们大谈男女之别,可夏人屠城的时候可从不会区别是男人还是女人?”

大殿寂静得像冰封的地窖,字句从沈华英嘴里蹦出来落地时像是一把铁锤一下接一下的敲击着晶莹的冰层,那种带着力道的铿锵声压得皇帝的心沉得厉害,不仅沉得厉害,还冷得厉害,抖得厉害。

皇帝闭起眼,可就是这样,沈华英的身影还是清晰的停驻在她的脑中,像一根淬着剧毒的针,深深刺进他的心底,让他恨得怒火中烧。

下一刻,他爆发。

雷霆之怒,震动明堂。

“沈华英。”皇帝失控的低吼:“你放肆!”

一抹不以为然从沈华英脸上掠过,很快,但皇帝还是瞧见了,他身子一抖,神色狼狈,而沈华英弯腰单拾起件外袍,随意的裹上,无风,衣袍却在飘展。

“微臣惶恐。”沈华英道。

说的是安分语,软硬不吃的骨头分明极不安分,极不恭敬。

皇帝直直凝视着她,心思通透,但凡是一个忠于君王,在乎前程的臣子,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当堂脱衣,沈华英她打得何止是群臣的脸,分明还向他宣示了她对朝堂的不屑,对官场的蔑视。

不识好歹的东西,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沈华英的内心还是如一汪死水般没有多少波澜。

她骨子里或许真的对朝堂是不屑一顾的。

“陛下息怒。”御史台大夫魏续咬牙走出行列,早在昨天入夜前,他就受到皇帝的暗示在今日早朝上帮衬沈华英几句。沈华英的骨气他也是见识过的,不比这大殿上锦衣玉食的王公大臣差,心里倒也有几分欣赏。

而且站到君主的队列里去好处自不必说,所以他接到这个“美差”时,忐忑有之,而更多的还是丝丝窃喜。

但现在只剩下满心忐忑。

他心想:当朝脱衣,沈华英这也太剽悍,至于皇帝,百官都已然被镇住了,您怎么还这么愤怒,您到底是想踩她还是想拉她?

“陛下。”魏续说:“北方风气素来以豪迈著称,沈将军本是北方军人,脾性刚直,加之很少上朝,难免御前失礼。微臣恳请陛下息怒,宽恕沈将军这一回。”

魏续开口后,陆陆续续的又有几名常日里以他马首是瞻的官员出面为沈华英求情,人数虽少,聊胜于无。

李玄卿还想说什么,皇帝一记怒眼将他瞪住,指着沈华英说:“滚到殿外跪着。”

沈华英这一跪,一直跪倒傍晚。

早晨日头不大,沈华英还不觉得有什么,及至晌午,烈日当空,,

这时候,吸入的空气都像是刚从沸水中飘出的白雾似的,滚滚热浪不断拍打着沈华英的神经,心口焦灼似塞着一块火红的铁块,又自觉有千斤重物压在头顶,后脖,背脊,身上力气被这重量压得直往下蹿,沿着大腿,小腿,透过脚底流进地面。

沈华英摇摇头,把意识从混沌中拉回来,抬头看向天空,而她眼中全是流进去的汗珠,视野迷糊,什么也看不到,远处槐树上的知了声充斥满耳畔,迎着骄阳,汗如雨下的脸面就觉得一阵灼痛,似乎在被滚烫的沸水浇了满头,皮肉都开始皱缩,拧成一团一团的,汗珠滚动时有如千把生锈的刀在皮肉上游走。

日落时分,皇帝才出现在殿门前,他一身威严龙袍,隔着十九级白玉石阶居高临下,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沈华英身上。

乔保颐站在皇帝身侧,垂着脑袋,看不出神情。

“知错了吗?”皇帝的语气极为平淡,但沈华英听在耳里,却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

她现在气虚得要命,深吸了几口气才从干燥的喉间挤出飘忽而轻细的声音:“微臣知错。”

“错在哪里?”

“微臣御前失礼,损辱国体,罪当死。”

沈华英的话飘进皇帝耳朵里,像是点燃的火把,在他心中燃烧起来。

阳奉阴违这四个字如同一根利刺,死死卡在皇帝喉间。

好长时间,他冷冷看着沈华英,眼底的神色复杂得看不透。跟着他冷冷一笑,道:“沈将军知错能改,朕心甚慰,将军这就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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