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港:云霄路上(67)
她走过去,拨开人群,“发生什么事了?”
黎乐天今天值班,运控中心发生任何情况都要向他汇报。当他无法定夺时,再向公司高层汇报。但这种情况不常见。
此刻,他正坐在大屏幕前,紧紧抱住双臂。脸色像锡灰的云。大屏幕被调到新闻频道,但现在正放广告。只有最底部的文字滚动播放,程惠怡只捕捉到“机场封锁”的关键字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拉一个眼镜小伙问,对方一脸拘谨地看着她:“土耳其发生政变,军方已经接管机场,封锁交通,所有飞机都不允许起飞。就连公司在当地的站长,也被封锁在去机场的路上。”
程惠怡的嘴巴张了张,然后她听到自己声音发抖:“那公司的飞机呢?”
“还没落地。”
平日里,程惠怡自诩是个“啥场面没见识过的老阿姨”,这话不假。奥运航班、救灾包机、维和包机,这些她都通通保障过。她还是整个中心唯一一个赴非洲保障过维和包机的女调度。但……政变?那不是国际新闻上才有的吗?
黎乐天吩咐值班人员,马上通知在空中的飞行机组。只要能够通知到机组,就有机会避免降落,就有机会备降去别的国家,就有机会脱离危险。
但卫星电话一直没接通。
计划到达时间,正一步步接近。
被安排盯着跟踪系统的那个眼镜小伙,突然跳了起来:“黎经理,程姐,飞机已经开始进近,差不多要落地了!”
程惠怡紧张地看着黎乐天:“经理,怎么办?”
黎乐天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淡定状。他捏住手中的笔,好像那是个救生圈,“报告公司高层。”
五分钟后,公司高层指示:启动紧急反应预案。
根据预案,运控中心代表印象航空,向民航局汇报情况,并且向外交部、省安监部等部门通报,请求协助。
黎乐天抓起一根香烟,还没点燃就塞到嘴里,就像焦虑的婴儿寻找他的奶嘴。他回头向程惠怡说:“赶紧通知飞行部、安监部这些部门,马上过来开紧急会议。”
程惠怡应声,转身离开。
黎乐天将香烟咬在嘴里,突然想起来王泳也在航班上。他又想起来,消息发布出去以后,公司高层一定会半夜赶来这里。汪副总虽然暂时主管中心事务,但是……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他滑动手指,指尖落在老八的私人号码上,第一次在那串数字上,按下去。
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半。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娇嗔声音:“大半夜的,谁呀?”
老八语气沉稳,但听上去不太高兴:“怎么了?”
“陈总,出大事了。”黎乐天走到一个角落,压低声音。他的部门属沈光管理,表面上看他是沈光派。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老八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胡昊一直胃痛。他怀疑最近饭局太多,喝酒过多伤了胃。临睡前,他吃了胃药,断断续续地睡着,但睡不沉稳。梦中不时出现一道铁窗,老爸就坐在铁窗对面,木木地看着自己。
凌晨三点半,他醒了过来。窗外的天空,像还没结束的灰白色的梦境。
按照计划,他后天还要出差伊斯坦布尔。他心想自己这个样子,到时候怎么办。他慢吞吞用手撑起身体,胃痛,睡眠不足,头痛。他赤脚走在木地板上,要到厨房倒杯温水,经过黑暗笼罩的客厅时,见到一个阴影默默坐在一角。
他下意识一惊,直到听对方说:“昊昊,是我。”
是父亲。
胡昊开了灯,柔和的亮光像雨水般落下,映出一个过多白发的男人。他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盖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做起事来毫不拖沓,骂起人来毫不留情的胡副局,会成为今天这样子。
对,胡岚生自己想不到,那个在他入狱三年后改嫁他人的妻子想不到,他儿子胡昊想不到。
也许,当日曾经在胡岚生手下工作的人,也不曾想过。
比如说,张白的父亲。
那天胡昊到张白家,第一眼见到她父亲时,便觉得有点眼熟。对方也在打量他。在问到胡昊家庭背景时,他问得特别仔细,胡昊向他敬烟,点起打火机的瞬间,对方偏着脑袋,略微疏离地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胡昊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老爸当年的副手。
是,年少时的自己曾经在家里,漫不经心地接待过这个人。逢年过节,他的脸会出现在门外,那么恭敬,朝胡昊耐心地笑。正如此刻,胡昊在他跟前,耐心地微笑,而对方显得漫不经心。
这时,胡岚生又喊了一声“昊昊”,将胡昊拉回此时此地。两天才出狱的父亲,一只手覆在沙发上,轻轻摩挲,示意儿子坐下。他的声音像在试探:“我们好久没聊天了。”
聊天?胡昊不无怨恨地想,有什么好聊的?聊自己为了去法国念书,向继父借的钱终于还清?还是聊自己戴得太久的微笑面具,已经忘记怎样摘下?
但他依然走过去,坐在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年的男人身旁。
胡岚生正要开口,胡昊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走过去一看,是老八打来的。
他马上接听。
老八在那头说:“现在马上赶回公司,马上!”
第69章 【政变2-5】机场被封锁了
胡昊驱车赶往公司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公司一架航班降落在伊斯坦布尔,机上有 18 名机组人员和 136 名旅客(中国籍 123 人,外国籍 13 人)。
据了解,目前机场已被封锁,当地站长冒着炮火赶往机场时,却被武装人员驱离候机楼。
胡昊急匆匆将车子随便停在公司外面空地上,就往大楼里跑。刚出来,就看到其他部门的人,也往这个方向跑。
他明白老八为什么让他回去:公司高层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表现时机。尽管身为航务部副经理,他实质上帮不上什么忙。但谁会怪你跑回来?
飞行部的人跟他一起进电梯,对方知道的情况更多些:“听说,还没办值机手续的旅客被驱离候机楼,已办理值机手续的旅客被赶进候机楼内部。”
“能跟飞行机组联系上吗?”
“联系上了,说是暂时机组跟旅客们都安全,现在正在飞机上等。军方既不允许下客,也不允许飞机出港。”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电梯内的数字变化。电梯门打开,胡昊突然问:“今天几号?”
“7 号。”
胡昊默默迈出电梯。
7 号。他记得自己原本应该搭乘 7 号这趟航班,赴伊斯坦布尔。但最终还是决定接父亲出狱,才推迟两天。
这趟航班上,有王泳。
他掏出工作卡,在运行工作区的门禁上晃了晃。但手中工作卡却一抖,掉到地上来。旁边那同事替他捡起,递给他,“这事太大了,我们都紧张。”
胡昊勉强地笑笑,再次刷了卡,让对方先进去。
一进入工作区,就见到人们踢踢踏踏走动,像踏着忙碌的舞步。工作区特有的金属感,跟遥远异国的炮火无声结合,直扑向他们。胡昊进去后,见到沈光跟老八都在。胡昊先跟沈光打了招呼,又跟老八打了招呼,然后站在二人身后一点距离。大屏幕前,新闻频道的女主播正襟危坐,其他几个分屏上,分别显示机场航班进近情况、航班延误数据。
这里闹哄哄的。他听到有人说,公司大老板的车马上就要到了。有人说,外交部打电话来问情况了。沈光跟老八一人站在一头,只顾跟身边人交谈。两人偶尔同时抬头看墙上的大屏幕,触碰到对方的视线,仿佛发出无形的光刃交错。
胡昊站在那里,觉得汗水一直往下淌。他也假装忙碌,盯着两位副总需要什么东西,跑前跑后。需要的数据,他们刚一张嘴,胡昊马上就能说出来。
又是一阵闹哄哄。他站在打印机前,正打印着航班情况,方便待会呈给大老板看。这时有人喊:“军方已经允许旅客下机并离开机场。”
他又听到沈光的声音:“快跟使领馆取得联系,请他们出面,跟当地军方协调。”
老八说:“对,一定要保障我们人员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