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港:云霄路上(52)
那男人一脸警惕地看着王泳:“我不跟她闹,跟谁闹去!她就代表这航空公司!这破公司,标识还乱七八糟的,搞得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柜台!后来又等了八个小时还不能登机!”
后面有人起哄:“这些人就是犯贱!大好的天气说不能飞!臭婊子,你骗谁呀!”
小文仍低头假装看电脑,用力抿着嘴,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王泳手指了指半空:“这机场标识差,是机场的事,还真怪不到航空公司头上,更跟这小职员无关!是啊,她是犯贱,好好的小姑娘,在家里也是老爸老妈的心肝宝贝,巴巴地离开自己家,没做错任何事,受人欺负,被人骂婊子,她图什么?不是犯贱是什么?”
小文用手背擦着眼泪。
旅客群里,仍不住有人叫闹。但女乘客听了王泳的话都有点心软,喊着“算了算了,别骂人家小姑娘。”王泳向来少话,此刻一腔热血涌上心头,越说越激动。她已经不记得是在帮小文,还是为自己宣泄情绪了——
“你以为就你们着急,她们不着急吗?航班延误越久,航空公司亏的钱就越多。飞机趴在停机坪上,每分每秒都算入成本。还有她!你们走不了,她也没法下班!难道图加班费吗?没有!”
那旅客警惕地问:“你谁啊?!是航空公司的人吧!”
王泳庆幸她们上班不用穿制服,她挺直腰板,“我不是航空公司的,但我是她朋友!我本来等她下班吃饭,现在她走不了,我也吃不上饭了!她不是傻子,她跟你们大部分人一样,来到北上广,没车没房没朋友,天天加班身体不好,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当条干死在小河塘里的咸鱼!”
电视上一般演到这一段,旁人都会被说服,感动得目瞪口呆,最后皆大欢喜。可惜现实不一样,王泳这番话,只触动了自己,丝毫没打动闹哄哄的群众。人们嘴里嚷着“什么时候飞”,又将她挤下去了。
这天晚上,她没能跟小文吃上饭。夜晚突然下起暴雨,航班纷纷延误,她下不了班。王泳离开候机楼前,小文找人帮她盯着柜台,自己奔出来,握着王泳的手。“王泳姐,今天谢谢你。”
王泳想起刚才乱给自己加戏,阵阵脸红。一把年纪还演出热血少女,偏偏既没神功护体,又无奇遇加身。她自以为业精于勤,世界终将属于郭靖,但碰得浑身淤青才想明白,现实里的天下,从来只钟情杨康的怀抱。有颜有智商有心机的人,连电视剧都会给他洗白。
迷茫中,她脑中胡乱地闪过周铄、泰哥、胡昊他们的脸。这些脸最后混在一起。
小文看出王泳有心事,正要问,却见柜台那边朝她招手。她只得捏捏王泳的手,约她下次一起吃饭,急匆匆奔回去。
自从当上值机员后,小文觉得自己哭得太多。她给自己限定哭的限额,今天哭这一场,已经满了限额。她不是没想过辞职,但是女生工作难找,文科生尤甚。朋友又劝她留在这儿,“ 印象航空好歹是大公司呀。”而其他女屌丝逆袭的故事,又不断激励着她。
好几次,她下班时见到罗真真男友前来接她。她听过不少值机员嫁给飞行员或者高端旅客后,改变了人生的故事。虽都是小概率事件,自己亦无实际行动,但她总觉得留在这值机柜台后,会比留在家乡小城当老师,有更多可能性。每天晚上,她带着这可能性入睡,次日一早,又在这淡淡的希冀中醒来。
此刻,她捏紧胸前工作牌,快步朝值机柜台奔去。
第51章 【斗争2-13】该停下来想想了
王泳正在等空港快线,手机接到程慧珊电话:“我刚下机,听说了你的事。你在哪?”
“候机楼。”
“在城西咖啡等我。”
程慧珊刚下机,看上去精神很好。四十岁的女人,看不出一点出差后的疲态。提着小行李箱,一眼看见王泳坐在角落里,直奔过来。点了一份松饼和一杯卡布其诺,侍应一走,她立马开口:“马长泰那事,我听说了。这明显是针对沈光的。你就是被人利用了。”
王泳问:“这件事……后果很严重吗?我是不是泄密了?”
“你没泄密,只是时机错了。你等到航班执行后才发报送给公司公关,这是符合我们一贯做法的。问题在于,我们不该在公安部前头做这事,这样对他们太不厚道。”
“我连累了沈副总,也连累你了……”
“你没连累我。我在出差,并不知道这事。甚至你也没连累胡昊,因为他说他对这事不知情。而且,光就这包机本身来说,任务完成得极其漂亮。”
王泳脸色有点苍白。
程慧珊没注意到,只是问她:“你事先不知道马长泰辞职的事?”
王泳摇摇头。
程慧珊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在部门里的朋友多吗?”
这时,侍应将卡布其诺和王泳要的柠檬水端上来。王泳捧着杯子,掌心有了握持的东西,就像双脚终于踏在大地上般,拥有了些安全感。
“这……子青应该算一个……还有……”她又想起了胡昊。两手掌心用力,将杯子握得更紧。
“我看平时你中午经常在办公室加班,吃盒饭,很少跟同事们一起去吃饭。下班后你做点什么,会跟他们出去吗?”
王泳摇摇头。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忽然,她有点明白程慧珊想说什么了。
程慧珊呷了一口卡布其诺,“马长泰倒真了解你。他拿定你消息闭塞。”
王泳握着杯子的手,有点抖。她慢慢喝了一口,柠檬太酸,水太凉。
了解她的不是泰哥,是胡昊。
他不光了解自己消息闭塞,还知道自己想去公司宣传部,正心心念念想要表现自己。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在这件事中,他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她原本笑自己天真,以为他视自己为朋友,怪他不将泰哥辞职一事告诉自己。但现在,一切连接起来,而这世界比她想象得还要颠三倒四。
程慧珊见她苍白着脸,料想她还在担心这事,只得安慰她:“你工作很勤快,很拼命。不过有时候也该停下来想想。工作的第一要义,其实是要让老板开心。而不是把事情做好。”
王泳一时半会没明白这话,但她感恩程女王对自己关照。她揉了揉眼睛,低声说,“谢谢。你对我太好了。”
程慧珊呷了一口咖啡,慢慢放下,“不,我也只是为了自己。”松饼送了上来,程慧珊说,“一起吃吧。”
在候机楼吃了一点松饼,王泳回到云霄路后,又从高记买了牛腩粉打包回去。推开门,张白不在。屋里空荡荡,她按下开关,发现灯没亮,一屋漆黑。
才想起在楼下见到物业,说半小时前 A 侧楼都停电,正在检查。
她掏出手机,发现只剩一点电了。阳台落地窗开着,张白走时没关, 窗帘被风刮得一扬一扬, 外面传来孩童欢闹的声音。她在这闹声中,坐在客厅地板上,摸黑吃完茶几上一碗牛腩粉。扔下筷子,一摸脸颊,湿的。
外面很吵,她的心倒静下来,很静,静得她又仔细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摸摸额头,也是湿的,她知道那是汗。
人心险恶,她终于明白了。
在极静极静当中,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王泳用手背擦干脸,走去应门。“是谁?”
“我,张白的同事。”
门一打开,却见周铄站在外面。他穿着浅蓝色衬衣,并不因见到王泳而诧异,递过来一个 U 盘,“张白要的资料。她今天很晚才下机,明天一早要用,我替她送过来。”
王泳接过来。
是天气太热了吧,她还在流汗。
周铄还没走,声音带点犹豫:“你眼睛红了。”
“眼睛不舒服。”
“所以流泪?”
“滴眼药水了。”不知怎地,王泳一边说这话,一边又流下眼泪来。
一定是因为周铄在这里,亚麻衬衣够妥帖,肩膀宽阔,无名指上有戒指,去海滩度假晒过后的肤色,身上有极淡酒味。自己呢?红着眼,掉了几根开叉头发在肩上,接过 U 盘的手指指甲过长,屋里飘出牛腩粉的气味。周铄过去笑她爱吃垃圾食品。她才不愿承认,在爱情中乏善可陈的自己,在事业上也毫无建树。
周铄说:“如果有不开心的话,我可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