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传召的证人,是施友谦。
施友谦走进来时,目光笃定自信,嘴角含点笑,牢狱生活并没有夺去他的光彩。高希言忽然想起了在 M CLUB 初次见到的那个 Money 哥。
检察官问起案发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
施友谦说:“周礼打电话给我,让我到沙滩来一趟。”
“你还记得他打给你的时间,以及你赶到那里去的时间吗?”
“他打给我时,大概差不多七点半,而我赶到那里用了十分钟左右。”
检察官问,为什么他记得这样清楚。施友谦解释,因为当时他跟一个女明星走得比较近,她晚上七点半有场秀,活动即将开始时,他接到了周礼的电话。那个商场离沙滩并不远,他车速快,十分钟左右就到。
施友谦说完,检察官出示一本三年前出版的八卦杂志,翻到其中一页。页面上出现了那场秀的报道,上面的确有该位女明星出场的照片。报道中,女明星也提及她带了一位姓施的男性朋友过来看秀。根据活动场地可知,十分钟左右施友谦可以赶到沙滩。
高希言坐在旁听席上,两只手紧张地绞着手指。她大概能够明白检察官的伎俩:施友谦作为知名度极高,以有组织犯罪入狱的囚犯,未必能够取信于陪审团。检察官以并不重要的细节引入,开场便证明施友谦的证词可信,给陪审团带来良好印象。
后面才是重头戏。
检察官问:“你抵达沙滩后,看到什么?”
“沙滩上有些人,不多。我根据周礼在电话上的指示,在没有人的地方找到了他。他跟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女孩子靠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了。”
检察官点点头,又问:“这个女孩子,你现在还认得吗?”
施友谦嘴角似有微笑:“认得。”
“她在法庭上吗?”
“在。”
“你能否将她指出来?”
施友谦慢慢转过脸,抬起手臂,指向旁听席上的高希言。“旁听席左边,第一排,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
第74章 【74】周礼庭审(下)
检察官再次点头,又问:“你抵达沙滩后,发生了什么事?”
“周礼说他要离开一会,让我照顾一下这个女孩。”
“你有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
“问了,他没有回答。只是让我看管好这个女孩,切勿离开。离开前,他把女孩抱到我的车上去,让我尽量不要让人看到我的脸。”
“那个女孩,也就是高伦的女儿高希言,当时处在什么状态?”
“她睡着了。但我们把她抱到车上,后面又抱下车的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醒来。我当时就知道,她被人下药了。”
检察官问:“你怎么知道她被人下药,而不是喝醉了?”
施友谦轻描淡写地说:“我自己有开会所跟夜场,喝醉的人跟被下药的人,我见过不少,分得出来。她身上只有很淡的酒味,而且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检察官与施友谦你来我往,一番问答如行云流水,在座所有人全都听得入神。检察官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包括施友谦跟周礼如何认识,施友谦一一如实回答。由于周礼的过往在媒体上全部有披露过,细节全部对得上,陪审团更加觉得证供可信。
高希言突然想到,此前周礼在东帝汶的过往突然被挖掘出来,难道是施友谦为了这件案所做的铺垫?
检察官最后问:“这件案子,三年前在媒体上搞得沸沸扬扬,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报警,提出周礼的问题?”
施友谦摊开双手,歉意地微笑:“我是生意人,当然不想卷入这种事情里。但现在不一样,我输得起。”
后来,周礼的律师又简单盘问了一遍施友谦。但由于施友谦讲的都是事实,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律师基本没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
最后,检察官踱步到陪审团前,展开双臂说:“很显然,被告让证人到沙滩,同时又提醒证人不要被看到脸,是因为,报告让证人充当自己的替身。而高希言昏迷的时间控制在一到两小时以内,药量控制得精准,是学医的人才做得到。这时间,足够周礼到高伦家跑一趟,又赶回沙滩……我提醒各位陪审团成员,被杀害的,是一个在社会上名望极高的医生。涉嫌杀害他的,是被害人视为爱徒,视为儿子的人。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时候,被告的律师意图以‘不知情情况’‘协助自杀’的方式,为被告洗脱罪名,却无法说出被害人有何自杀动机。他本人,却在被害人死后,顶替了他的医院院长助理一职。
更可疑的是,被告在赶赴受害人家中时,就已提前做好不在案发现场的准备,事后又毁灭证据,很难让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次协助自杀,而非蓄意谋杀!”
高希言觉得自己的冷汗,正沿着脊背往下淌。
她抬头看向被告席,周礼站在栏杆后,表情非常平静。
“一个在社会上名望极高的医生……没有自杀动机……”检察官的字眼,不断冲击着高希言的脑袋。
检察官说完话后,法官宣布休庭。陪审团成员到里面去讨论。施友谦被人押送着离开证人席,走出去前,他回头看了高希言一眼。
她说不出来,那眼神是憎恨,还是什么。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
周礼的律师正埋头看手中的文件,高希言清了清嗓子,突然叫了起来:“曹大状!”
曹律师回过头来。
高希言走到他身旁,低声说:“我有证据。我可以证明,我爹地,也就是被害人,有自杀动机。”
这次旁听庭审的媒体,简直像挖到一个大宝藏。本来以为要写一个“从男神到杀人犯”的专题,他们还特地挖掘了周礼跟高伦、高希言、甄安其跟文滨的关系,脑补了很大一个狗血故事——隐忍艰险的少年,真实身份是有组织犯罪集团首脑的养子,他潜入医生家庭,存心勾引高家女儿。
选题报上去,编辑问:“犯罪集团为什么会派人到医生家里?”记者也回答不了,只好含糊说“只要轰动,就有人买!”编辑翻了个白眼,让他继续挖更多料。
没想到这爆炸性材料,居然会自己送上门。
休庭结束后,周礼的律师提出,证人高希言有重要证供要补充。当高希言站在证人席上,对着法庭上所有人说出高伦跟文滨勾结,为他组织黑市人体器官移植时,整个法庭都轰动了。旁听席及陪审席上,一片嗡嗡嗡。法官连连敲木槌,连声喊“肃静!肃静!”
因为这个证据过分冲击,于是这件案子延后审判。退庭后,高希言立马被媒体包围起来,麦克风跟摄像机几乎推到她脸上。“请问你所讲的是否事实?”“高伦是你爸爸,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刚才你在法庭上承认自己喜欢周礼,你会不会为了救恋人,故意抹黑至亲?”“听说你的母亲是犯罪集团首脑文滨的情妇,她为了一己私利,让文滨为她建造了一所医疗中心,让她在里面做研究,做人体实验?”
高希言一直低头往外走,听到这句话,她突然站住脚,抬头看了那记者一眼。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记者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听说你母亲是文滨的情妇?文滨为了她的一己私利,建了一所医疗中心,在里面做人体实验?”
高希言用手撩一把头发,直视那记者的镜头:“ 医学进步取决于对人体对象进行实验的研究。 医疗发展必然涉及到伦理审查的问题,在我国的三甲医院都有资格做人体实验,这些实验要经过资格审批和伦理审查。再生医疗的发展,如果用在临床阶段,就可以打击人体器官贩卖市场,消除大量人口贩卖的犯罪。每个人则更激进些。但他们都不是你所说的什么为了一己私利。”
所有记者突然都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好。高希言趁机突破人群,匆匆跳上附近一辆的士。
高希言忽然想,爹地当日替文滨施行黑市人体器官手术,后来又力主建立再生医疗中心,也许也是出于同样想法吧。
爹地,毕竟是为她取了“希波克拉底誓言”这个名字的人。
当天晚上,高希言这段视频在网上传开了。问答网站上,关于人体实验、医学伦理的话题,突然火热起来。支持她的一派,开始科普《纽伦堡法典》跟《赫尔辛基宣言》,反对者则回顾当年美国在危地马拉进行的梅毒试验,以及早些年美国“志愿团队”到安徽采集中国人的基因样本这些事,并声称“不是所有医生都怀着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