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纹身后,他又聊起年轻时喜欢的乐队。“当年我最喜欢 Red Hot Chili peppers 了。”他哼了几句《Scar Tissue》,又说,“也是奇怪,年纪大一些后,倒是开始喜欢听爵士乐了。你呢?”
高希言不吭声。受妈咪影响,她是听爵士乐长大的。
店主话多,又问,“你这是要给男朋友看?”
高希言没说话。
店主自己先笑了起来。“那应该是自己纹着好玩吧。”他开始絮絮叨叨,讲自己遇过的客人。大部分是朋友带来的,小部分自己来,觉得好玩。还有不少女孩子,是失恋后过来纹身。至于情侣互相将对方名字纹在身上的,他见不少。“但很多最后都分了,最后一脸尴尬地问能不能洗掉。哈,总不能让现任看到吧。”
高希言一直没吱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对了,如果你去日本的话,有纹身的话是不能去某些场所的。比如泡温泉之类。那鬼地方,太不方便了。不过要是像美国这种国家,绝对没问题的。满大街都是。你有没有看电视?有些人遇害,警方也是通过纹身来初步确认死者身份……”店主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赶紧打哈哈。
高希言突然开口,“是。我怕自己会死,尸体发臭,没人认得。纹了身,总会好认一些。”
这天晚上十点,张秀汶在便利店点好货,算完账,最后卖出两碗关东煮跟三盒安全套,才跟姗姗来迟的同事交班。她边打工边上补习社,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考上大学。
在福利院长大的她,头脑太过简单,被“读书无用论”影响多年,直到高希言跟她说,要读书,要读书,要读书。
道理她是不懂的,不过她很相信阿希。
别说在福利院的孩子了,就是在新濠含着蜜糖长大的小孩,也不认为读书有什么重要。这里太小,基础设施完善,博彩业一枝独秀。书读不读,读得怎样,都可以在博彩相关行业获得谋生。至于改变世界的梦想?当然没有。隔壁港人的梦想是“做个有钱人”,新濠人则要“做个开心快活人”。
错过“互联网+”的风口,又要错过下一波“AI+”的浪潮?新濠人容易满足。只要赌场在这片土地上仍亮着灯,他们就相信未来。
张秀汶走出店来,天色颇黯淡,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正低头翻包包里的纸巾,忽然发觉手背有凉意。星星点点,微闪,是极细极细的雨沫。
下雨啦。
她抬起头,像孩子一样伸出掌心去接,视野已被黑色小伞覆盖。
一回头,她见到高希言站在身旁。头发剪得很短,像个少年,眼睛明亮。她有点惊讶,随后惊喜地喊她名字,大叫“阿希你去哪里了?我可担心了。”
高希言说:“我记得你说过,自己通过这家便利店面试,要来这里打工,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她瞥了一眼这小店,“没想到真遇上你了。”
“阿希你现在住哪里?吃过饭了吗?到我家坐?”张秀汶拉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前面走,“我就住在这条路上。”
高希言摇摇头,“我明天一早就走。”
“走,去哪里?”
高希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张秀汶这才发现,高希言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宠物箱。她蹲下身子,好奇地看向箱子里。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正探着脑袋往外看,与她目光交接。
高希言开口:“我想将小河马寄在你那里几天。”
第31章 【31】去吧,去东帝汶(二)
新濠没有航班直飞东帝汶首都帝力,临近香港跟珠海也没有。高希言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到新加坡,再转机,又在飞机上待了三个多小时,抵达巴厘岛时已是晚上。她在候机区的长椅下找了块地儿睡下。
因为在福利院被关过小黑屋,也罚过彻夜打扫厕所不得睡觉,高希言对生活环境一点不挑。她调好手环的起床震动时间,往睡袋里一钻,一觉睡到天亮。
一个多小时后,她抵达东帝汶首都帝力。
从飞机上往下俯瞰,高希言看到迥异于她所生活城市的景观。这个贫穷的岛国,颜色单调。蓝色的海,绿色的山,白色的沙,黄色的平原和谷地。这里,就是周礼出生成长的国家了。
她特地穿了宽松肥大的衣服,用围巾裹着脖颈。飞机下降前,到洗手间洗把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比任何时候更像男孩。只要不说话,没有人看出她的性别。 飞机降落在机场。航站楼非常小,有两个红色房顶,像童话书中小女巫戴的小高帽。
高希言跟随一群扛着大包小包,肤色黝黑的当地人,下了飞机,直接穿过停机坪。走了没几分钟,穿过一个印有“欢迎来到东帝汶”字样的长廊,尽头便是入境处。跟在高希言身后的是几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人,签证官各种刁难,暗示他们给小费。 走出简单的到达大厅,高希言背着背包,站在原地张望。不时有摩托车在她跟前驶过,扬起细细尘土。
刚站定,高希言就被几个当地人拦住,讲了一通叽里呱啦的当地话。
她不理会。
其中一人急了,上前抓住她的手,她一把甩开。
正在拉扯,另一边很快有人上前,用英文问她:“Chinese?”
她转身往其他地方走。
那人又说:“中国人吗?”
她边走,那人边跟在她身旁,语速飞快,“这里的当地人都是这样,你要给他们一点钱。才能够让你出去。否则会很麻烦。”说着,还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个当地人一眼。
高希言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伙同当地人一起,打中国人的主意。她有要事在身,不想多生事端。
她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她约的那个人还没来。
想了想,她还是背转身子,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 50 美金。
那人笑了笑,“才 50 的话……”
高希言咬咬牙,又掏出 50 元。
这时,一辆摩托车驶过来,车上那年轻男子没戴头盔,肤色比当地人要浅得多,样子也不同。那车在她跟前停下,那年轻人开口跟那中国人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印尼话。那中国人一脸不高兴,高声反驳,对方又说了句什么,中国人狠狠地回头看了高希言一眼,就走开了。他跟当地人说了些什么,其他人也走开了。
等那男人走开,年轻人才又看向高希言,慢慢开口,带点福建口音:““高小姐?”他皱眉,不太肯定,“高先生?”不确定眼前,是男是女。
他正要掏出手机,高希言张口,“Cahyo Kian Gie?”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发音,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她只知道这个姓氏对应华人蔡姓。名字倒是跟汉语有点像。
“是,我是蔡健义。叫我健义好了。”他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那三个标属自身血统的字,也许因为说得多,又也许接待的中国人多了一些,非常纯正,“有些当地人,喜欢骗中国人的钱,不用管他们。”
高希言心想:骗她的可不光是当地人。
蔡健义听过了高希言的声音,确认她是女生。于是很绅士地伸手,要帮她拿背包。高希言摇摇头。
蔡健义问:“我们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
“不用,我没多少东西。直接去计划好的地方吧。”高希言说。
高希言坐在蔡健义的摩托车尾,摩托在土路上突突开着。一拐弯,面前便是一片蔚蓝的海。遥遥可见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立着一个基督像。
“那是我们的基督山!”蔡健义语气自豪。
摩托车与风迎面碰撞,将他的声音碰得七零八落。
蔡健义是这里的华人,专门接待来当地的华人。他个性热情,也许平时接待的都是驻扎当地工厂的中国工程师跟工人。散客多数是来做生意的,都有同乡接应,用不着请他。像高希言这样的游客,还是独身一人的年轻女性,他是第一次见。因此话特别多。
“你从新濠来的?那你会说葡萄牙语吗?缘分呐,我们这里好久以前,也属于葡萄牙管呢。”
三百多年前,荷兰和葡萄牙殖民者的船队抵达印尼群岛。在你争我夺后,最后确定西帝汶归荷兰,东帝汶归葡萄牙。1975 年,葡萄牙政府允许东帝汶公民投票,实行民族自决。正当东帝汶即将独立时,印尼出兵,占领了东帝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