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阿希(27)

周礼依旧一言不发。

“快点说啊——说不是你做的啊——你是去救他,是不是?”高希言几乎声嘶。

周礼用手扯落施友谦身上的迷你麦高峰,扔到地上,用脚踩下去,小型器械因被损坏,噼啵作响。

他挪开脚,麦高峰已烂成尘泥。他说:“是我。”

高希言神情错愕,有液体从眼眶边流出来。像傻瓜一样,她半张嘴,“为什么?”

周礼说,“他搜集了太多对契爷不利的证据,客户资料一旦公布,契爷会被追杀。契爷对我下了命令……对不起。”

“所以你……”像有上帝之手,将力气从高希言体内一把抽走。她忽然软下来,慢慢跪在沙砾上,抬头看着周礼。

他比任何时候都陌生。

他低声说,“他走得并不痛苦。我亲手替他打的针,他离开得很安详。”

她终于明白沙滩上其他人的证词了。

谁会无缘无故,在若干天后还记得一个陌生人?即使他长得很好看,也不会让同性少年对他难以忘怀。

所以那天晚上,周礼在沙滩上买雪糕、买花,给他们高额小费,跟少年聊天。因为他要让这些人通通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成为自己的目击证人。

就像高希言一样的目击证人。

十六岁生日那场烟花,烟花下她踮起脚尖飞快吻他。是否也成为令沙滩上众人难忘的一场表演?她只是配合他表演的那个人。她只是若干个目击证人中的一个。

她突然记起来,那天晚上他俩一前一后离开沙滩。她跟在他身后走,加快脚步追上去,边喊等等我,边牵住他的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那一刻,她心头涌上一阵甜蜜。“哎礼哥哥——”她大喊。

“什么?”他转过头来。

她突然踮起脚尖,恶作剧地再吻了吻他。

此时此刻,她回忆起那次牵手,那次亲吻,只觉得胃部翻涌,直想呕吐。

这个男人,亲手杀掉爹地后,若无其事地回来。她还天真地牵他的手,那只杀掉爹地的手。她还亲吻他。

“为什么——”她咬牙咬得用力,舌尖又涌上血腥味,“为什么要这样对爹地?你们是师生,你们是朋友,你们是亲人。”她跪在沙砾地上,弯折身体,脑袋埋在蜷曲的身体里,发出小鹿般的悲鸣。

周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垂着眼,看着地上那相框。

半张相片上周礼的脸,被高希言揉成一小团,刚好掉落在周礼脚边的相框碎片上。那纸团像一颗小小的坚硬的心,覆住下面什么东西。

在散架的相框内,还有另外一张照片。施友谦百无聊赖,上前拾起。他将相片举到眼前看,笑了起来,“快看我找到了什么?”他用手指夹住相片,在高希言眼前,晃了晃。

那是十五岁时候的高希言。

头发在脑后扎起一小团,白色衬衫,红蓝相间领带,深灰色外套,便是全套校服行头。双腿膝盖圆润,一双黑色小皮鞋,摄影师喊“一二三”,便对着镜头拘谨微笑。并不是那种喜欢自拍的女孩子,于是那点不自在也留在底片上,但眼睛里的光也都在。对未来的憧憬,对理想的追逐,都在这光里了。

此时,这光再也不在。黑暗中,只有施友谦款款点燃一支香烟,那烟头上唯剩一点橘红的光。在高希言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样一种光。

施友谦夹着烟,将照片又贴近自己一点,慢慢端详。“这相框,我之前在周礼家见到过。嘿,周医生这点小心思,藏得够深哪。”他随意弹了弹烟灰,“杀死自己喜欢女人的老爸,滋味怎么样?”

今夜风大,沙滩上没有别的人。此处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只能听到施友谦手中香烟燃烧时的微弱声响,也许还有高希言压抑着饮泣。

施友谦吸了口烟,慢慢看向高希言。她正垂着脑袋,捏紧拳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疑心,这番饮泣的声音也许是幻觉。这女人如此强悍,怎可能会哭。

他慢慢将一支烟抽完,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一踩。“我最不喜欢看默剧。你们慢慢演,我先走了。”说着,他已经绕到高希言身边,飞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咸咸的,是泪水。

这一瞬间,他对这女人有点失望。还以为她有多么强悍呢。不过一个为男人流着眼泪的普通生物嘛。

施友谦耸起半边肩,将高希言十五岁的照片放入自己口袋,转身离开。跟高希言擦身而过时,他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踏着细沙远去。

海水拍过来,像汹涌而上要看这场戏的好事者。远远地,它们只能听到高希言的声音,是颤抖着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爹地?”

“对不起。”

“为了那个契爷?”她捏紧拳头,赫然抬起头,“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将你们的事全部说出去——”

周礼抬起头,神态平静,“谁是你的证人?施友谦?”

这是高希言第一次意识到,她一点不了解周礼。他有另外一层很深的心思,而她对他的了解那么浅,怎样都穿不过那层好看的皮相。但年轻的女孩子以为这就是一切。她趴在桌上写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隔壁桌的礼哥哥,像一株小柳树般坐着,衣领扣子扣到最上面,半垂着的双眼盯着眼前书本,睫毛很长很长。她很想用手摸一摸那睫毛。

现在她知道了,那睫毛下掩盖着的眼眸,曾见证过多令人作呕的罪恶。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到我家的第一天,还是什么时候?是契爷?是他安排你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为了什么?她一口气问下去,即使明知道不会有答案。她有这样多的问题,但她并不确定自己能承受得住真相。

“不要打听契爷的事。这样很危险。”

“你用爹地的性命,来表现你对另一个人的忠诚?爹地明明当你亲生仔,你明明知道我中意你!”

少女的婉转心事,终于说出口。谁想过,竟会在这样的情境下。

“阿希,你那不是爱情,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月色中,周礼看上去有些灰淡,“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值得的人。”

高希言猛地扑上去,双手抓向他衣领,周礼下意识地捉住她手腕,一想,转瞬松手,任由她踢打。她顺了势,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地上,大腿压在他身上,一用力,将他制服在身下。她紧抿嘴唇,用手背擦掉自己眼角泪水,坐在他身上,扔下身上双肩包,又狠狠拉开外套拉链。

周礼一下翻过身,坐起来。她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又用力推他一把,将他按下。他捉住她右手手腕,她左手手腕一晃,扇他一个耳光。他不言不动,承受她的一切力,一切恨。

她抬头,又是那只从福利院逃出来的小兽,眼神又冷又狠。外套脱下,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背心,贴着未熟的乳,像纸片人一样清瘦。当年那个尚带婴儿肥的女学生,那个穿着背心走出客厅,一眼见到礼哥哥在,又红着脸走回去披上肥大外套,裹住刚发育身体的少女,早已消失。

她被他扼住手腕,微微偏过脑袋,将嘴唇贴上去他的。

两年了。

两年后,他再一次吻到她的唇。

第一反应是推开,但她用力搂住他的腰,将他死死按倒在沙滩上,身子趴在他上面。少女的气息,跟两年前一样。那次在她十六岁生日上,她主动吻他,带着点害羞,带着点恶作剧。那次,他在片刻犹豫后,很快推开了她。

但这次不一样。她比过去长高了,更成熟。因为福利院的虐待,有点营养不良,柔顺黑亮的头发变黄了。但是出来后这段时间里,她喂饱了自己,又再次像一粒小樱桃一样,渐渐饱满起来。

现在,这粒樱桃在他唇上,只要他轻轻伸出舌头,她的汁液就会流到他舌上,流到他身体里。他再也不能对她的心意,对她的美,佯装视而不见。

但他是周礼。周礼永远清醒。周礼绝不会意乱情迷。

他睁开眼,看到这粒樱桃已经离开自己嘴边,他跟前是一双亮着的眼眸。被仇恨点亮。那亮光里,没有少女单纯的爱恋,只有深渊般的绝望。那是从幽深谷底透上来的一点光。

她从谷底伸出来一双手,狠狠扣住周礼的咽喉。

曾经的小奶猫,长出了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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