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警方报告,高伦的尸体在当晚周礼送高希言回家时,在家中被发现。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检显示死亡时间在当晚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死因是注射过量丙泊酚。没留下遗书。警方以自杀结案。
高希言看着这份报告。里面没有任何内容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掏出打火机,点燃报告,塞进水杯。
现在,她唯一的线索,就在 M CLUB 里。
第13章 【13】少女的祈祷
8 月 8 日,新濠维持多云到阴的天气,高希言出门时多披了件风衣。坐小巴时,司机调大了电台音量:“天文台在部分地区录得零星小雨,全天东南风 3 到 4 级……”电台一阵沙沙声。司机调到另一个频道,“这个星期的打榜新歌有……”
唱片业不景气这么多年,打榜新歌还是每周都有。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音乐中,一车人默默坐着,低头刷手机。
窗外慢慢还是飘起了细雨。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发出迟钝舒缓的声音。高希言下了车,在附近便利店买了把伞,步行抵达 M CLUB。
一出电梯,跟调酒师 Ivan 迎面碰上,他正在拍衣服上的毛线,抬起头:“Money 哥等会到。”
有那么片刻,高希言立在地上,一个字没说。见 Ivan 奇怪地看着自己,她问:“那么,我弹什么曲子好?”
“玉蒲团?九尾龟?谁会听你弹琴啊?”Ivan 贱格地笑,误会了她的意思,“想引起老板注意?别说我不指条明路给你。”他目光移到高希言大腿上,“这样,把裙子卷高一点,露出大腿。这里,肩头,也露出来。”
带班经理走过来,Ivan 赶紧走开。
高希言这天晚上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施友谦。弹错几个音,拍子不对,手指僵硬,背部也僵硬,频频抬头。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九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她就要离开这里。
施友谦还没到。
拖时间?
弹下最后一个音,她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方,默然不语。没人注意到她在做什么。她站起来,走到吧台前,倾过身子。
Ivan 正在擦杯子:“怎么了?”
“老板什么时候到?我有点不舒服,要走开一下,我怕经理待会看见要骂。”
Ivan 瞥了一眼钟,压低声音:“老板没那么早。今天经理没心思管你,你走开就走开呗。”
话刚落下,身后有几个人叫起来:“Money 哥。”
流线型玻璃门滑开,有风和雨的气息翻滚着涌进来。门两边各站立两个人,同时向进来的人点头问好。三个黑衣男子陪着一个人进来。神情倨傲,嘴角像含着点笑,又似乎没有,脸孔白得像大理石一样。身上是件深色西装,贴身考究,他右臂弯曲,怀里搂着一只黑猫,食指上戴着一枚银戒。
他一路走进来,其他客人看到这阵势,都从桌子上抬头看他。有人打招呼:“Money 哥。”
施友谦冲对方懒懒摆手,怀中黑猫一下跳到地下,钻到桌底下去。他浮夸地张开双臂,对那人说:“我的猫跑了。”
“我赔你一条狗!”对方大笑。
施友谦也大笑,肆无忌惮,“好!赔我一条母狗!”
高希言盯着施友谦看。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并非第一次见这个人。也许在什么时候,他们曾经接触过。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可疑,钢琴是最好的掩护。高希言回到钢琴前,好整以暇,指尖下流出一支《少女的祈祷》。降 E 大调,4/4 拍子,行板。身边很嘈杂,她的心也不在琴上。手指像机器手,机械式地弹奏着。
奇怪,室内明明密不透风,她居然觉得脚有点痒。
喔,原来不知何时,那黑猫竟钻到钢琴下,尾巴翘起来,落在她鞋面上。
她遥遥看着,施友谦正跟人说话。
复又低下头,看着指间琴键。
施友谦一路走过来,弯下身,将黑猫搂起在怀里。
这一小节,八个主题。
施友谦站在钢琴旁。黑猫在他怀中,蜷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呵欠。倨傲的男子和呆萌的猫。
这首《少女的祈祷》是当年高希言比赛曲目,不用看琴谱,她也弹奏得很熟。她低下脑袋,但分明感觉到施友谦离她这样近。他是在看她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音乐开始变奏。
整个室内都变得非常安静,仿佛所有人都被这支钢琴小曲吸引,专心致志倾听起来。那只黑猫又跳了下来,在高希言脚边打转。这次,施友谦没有去抱起它,但是也没有走开。
乐声像浪,一波波拍上来,拍在高希言脚边,拍在施友谦脚边,拍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她觉得自己呼吸短促,因为施友谦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他是杀人凶手吗?看上去不像。爹地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认识?是因为这 M Club?每个想法在脑中闪过,都飞快卷起一小朵浪花,最后汇聚成浪涛,卷携过她,让她筋疲力尽。
她仿佛坐在浪尖之上,随着思绪浪起,手指飞快跃动。她弹得过快,节奏把握得不好。深呼吸,好,慢慢来。终于控制住。微微抬起眼,她看到他倚在钢琴旁,漫不经心。
最后一波浪拍上来,最后退去。一首曲子弹完,她发现自己背部居然有冷汗。
抬起头来,她发现大家停止交谈,远远近近,都看向她的方向。
当然不是看她,是看她身边的施友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施友谦要跟高希言说点什么时,那只黑猫又被什么吸引,离开高希言脚边,径直朝吧台方向跑去。施友谦一句话没说,也不看高希言一眼,转身离开。
吧台后,Ivan 手忙脚乱,在地上一阵乱扑,终于捉住黑猫,像抱住初生婴儿般将他搂在怀里。在施友谦经过吧台时,他含着点期待,用力地微笑着:“Money 哥——”
施友谦看也不看他,一挥手,“将它放了。”他转头跟身旁的人笑了笑,“路边捡到这个小东西,倒也挺好玩。”
施友谦进去 VIP 间。直到高希言十点半离开时,他仍未出来。
第14章 【14】有些事你不能跟我说?
从 M CLUB 出来,天飘起了小雨。高希言撑起伞,沿着路旁欧式建筑群与成荫林木,一路步行。十分钟后到达小巴站时,她前额的碎发已经被打湿。以前爹地就这样笑话她,“河马妹,怎么每次撑伞都还会淋湿?”
绿色的小巴告示牌下,零星站着几个人,排成队,都在低头刷手机。不一会有小巴到,入站时溅起一点水,人们都往后退一步。她看车子定下,上了车,选择靠窗位置坐下。
车上人少,窗户紧闭,雨水开始变大,一股一股泼在窗玻璃上。
高希言看着那细细水柱,回想着刚才见到的施友谦。他走路的姿态,他说话时带点倨傲的笑,他昂着下巴看人,他跟人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这样一个人人,爹地有跟他接触过吗?
既然在他送出的讯息中,提到 M CLUB,而施友谦是 M CLUB 老板。他一定跟爹地的死有关系。如果能够接近他,是不是离真相就能更近一步? 发叔让她小心这个人。
车子到下一站,有情侣上车,坐在她跟前。两人衣服都被打湿,像薄纸一样贴着肌肤。男生紧搂着女朋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取暖。女生嘻嘻笑着,拳头捏紧,捶在他手臂上。两人轻笑着打闹。
寻常小女孩的幸福。
像躲避烈日强光一样,高希言移开眼睛。
车子已慢慢驶近住处。在拐角处,她突然看见大雨中,一辆机车跟小巴并行,驾驶者戴着头盔,转头看着车上。
透过头盔,她看到周礼的眼睛。
机车一路跟随。高希言用脑袋抵着玻璃,看周礼驶机车,跟巴士保持一小段距离。行直路,拐弯,红灯停,绿灯行。雨水渐大,车窗玻璃越来越模糊,她将脸蛋几乎贴玻璃上,还是看不清。路上车不多,行人不多。
巴士即将入站,还没停定,她跌跌撞撞跑出来,车门刚开就跳下车。那机车在小巴站附近停定,高希言撑开伞,快步朝周礼奔去,溅起一脚泥水。白袜子也弄脏,没关系,可以洗。
她奔到他跟前,站定,砰地撑起雨伞,移遮到他头上。
他摘下头盔:“我打你电话,你关机。刚去你家找你,张秀汶说你不在。”
“我去打工。”雨有点大,有力地打在伞面上。她的声音微妙有回响。伞下自成小舞台,上演她的人生,邀他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