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明曦忽然陷入深思,眼神也挪去了空洞处——“孤单吧,怎么会不孤单呢。特别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另一个半球醒来的时候,就格外觉得自己面对一个空洞的半球,是唯一被流放的那个人。经常会不自觉地在 MSN 上随便拨弄几个名字、找个人聊天倾诉。”
亦然伸手攥住他的手,仿佛在传递某种能量:“比如呢?”
明曦:“比如找魏子、找老班,还有其他一些你不太认识的。”
亦然:“聊些什么?”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的笑哼了一声:“还能聊什么,聊聊妹子、聊聊近况、八卦一下。偶尔也聊聊实习找工作。”
亦然:“那你觉得享受那段时光么?会不会常常想起?”
“享受也说不上,但是确实在每一个特别痛苦的瞬间,也都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坚持下来的力量,我会记住那些痛苦的瞬间,当然也会顺道着记起这些力量。有时就是些特别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坚持。”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留学是段艰难的路,她大体上心里清楚:“我高中的时候背了首诗,每当我没有力量的时候就会拿出来读一读,是纪伯伦写的,叫 When Love Beckons You(当爱在召唤),它本来是讲述爱,但我觉得它同样适用于生活。
“他说Love has no other desire but to fulfill itself.
(作者译,请忽略译文质量= ] 爱除去完满自身,本没有其他欲望)
“But if you love, and you must have desires, let these be your desires …
(但你如果爱了,而又必须保有欲望,就让这些、成为你的欲望吧)
“他说了很多,其中有一句让我印象深刻,他说:to be wounded by your own understandings of love, and to bleed willingly and joyfully.
(被你自己对爱的理解所伤,再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去滴血)”
亦然念诗的时候,有一种难得的文艺青年的深沉,宛如她自己就是那个诗人,在经历一场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情。
她沉浸在情绪里接着说道:“我像要像他描述的这种人一样生活,为所有的爱与选择、不顾一切、在每一段经历中找到自己、完满自己,最终无怨无悔的为自己所做的感到欣然和值得。”说完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期待回应。
第20章 我若爱你,必毫无保留
明曦回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深情凝视着她的眼睛:“当然。你知道人如果做一些明知没有结果的事、还不顾一切努力的时候,是需要这样的勇气撑着走完地。需要忘乎所以、不问后果。”他说着扭头将眼神闪躲去一旁、停顿了下又绕了回来,似笑非笑:“不说人生大事,往小了说,以前攻克一个艰深的 Project(作者注:学校里以项目形式呈现地小组或者单人大作业),虽然隔壁组的天才同学早有头绪,还是努力把自己假装成一个大神、沉浸在那种科研精神里、闷头不顾一切。即使可能结果仍然不尽人意、仍然被大神轻轻松松就拿了最高分,回过头去的时候,那些闷头苦干,还都是非常好的回忆。
“还比如我给你写那些超级长的邮件的最后几个月,明知你不会回,我还是用心写了,可能有遗憾、有期待,但是有些话说出来,就觉得心里要好受些。也觉得写出来了,即使你不回我、我能做的都做了,也不会想怪自己了。”径自说下去的时候,不自然的就顺着心意碰到了最说不出口的问题:“那你当时为什么就突然不回我的邮件了?”
亦然沉默了几秒,在心里悉心组织着语言。然后她换了一种娓娓道来的语气,从故事的开头说了起来:“刚上大学的时候,想要非常纯粹的做一个大学生。当时我就决定自己不要做学生会、团委这些行政职务,也不想加社团,毕竟中学的时候做多了觉得腻,打算让自己成为一名很学术的人。
“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上课放学,三个多月之后我突然觉得人生迷茫了。上课内容十分简单,甚至比高中学的东西还要简单,回到宿舍看到大家各忙各的,也很难有深入的沟通。一度我觉得十分空虚,难以从中发现意义。
“常常会被一种焦虑的情绪裹挟住,整个人忧心忡忡。”
明曦的眼睫垂下:“你明明可以写在信里,让我来安慰你。”
而亦然并没有理睬他,继续认真地说了下去:“我找了我们的辅导员。他对我说,你就是太闲了——做点社团活动、谈谈恋爱,就不会迷茫了。一下子就能找到大学生活的意义。
“然后,我去报名了新生辩论赛,参加了辩论队,认识了很多其他院系的人、也开拓了交友圈。进入校队之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又在这种忙碌中宛如获得了一种新的‘真实’。你知道我有一个队友一度说,生活是辩论的一部分,因为人确实在大量的信息和辩证思考中,容易沉浸在那种虚伪的真实里难以自拔,觉得人生格外充实有意义、而除此之外的其他种种都变成了无聊。
“当我意识到这样的沉浸只是另种形式的暂时麻痹时,在十九岁的生日那天,我决心要去谈一场真正的、轰轰烈烈的恋爱。”她特地将真正的三个字说的格外重,似乎一下子给他们先前的种种盖棺定论,在暗示着那些反反复复的书信情愫,都不能算是这一场真正的轰轰烈烈。
“读书、恋爱、周游世界,要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给 20 岁前的自己写下这样一个目标。”亦然垂首,在这里静默了一阵,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下去:
“而一直到那时,你都从来没有捅破过那一层纸——从来也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做你女朋友,是不是要跟你在一起。
“那时,我渴望一种近在咫尺的真实陪伴,有交流、有表情,有真正的肌肤之亲。而我在漫长的等待中,对着来来回回的文字终于决定放弃了。”
说到这里,明曦别过头去,已不再看她、也不愿回应。
“然后我就下定决心,再不回你。强迫自己去悦纳那些形形色色出现在生活里的男孩子们,谈场实在的恋爱。其实之前也有人追我,我一度完全无视了他们。从那一刻开始,我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亦然说到这里,盯着他看了良久,又轻轻捏了一下明曦的手掌。“你生气了?”
这道题太不容易回答,它掺杂着过去、今日、未来的太多倾诉、无数你想知道不想知道的衷肠,要比那么多反反复复 1 和 0 的逻辑关系要复杂得多,而一旦答得不好,这些天好容易重新建立起的默契,也会轰然倒塌。
亦然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粲然笑开了:“但是倘若没有尝试过,也可能难以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也可能不会像今日这样珍惜我们的感情;也会以为一个人,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方,只要有一点点喜欢,都可以日久经年培养起感情。如果没有坦诚地面对过自己,也不会明白一点点喜欢,并不足以撑起往后余生的与子偕老。所以你不要生气了,这些对我,都是很美丽的学习过程。只是给了你一个更好的我而已。”
他愣了半晌,轻飘飘地解释道:“其实我可能有从你最后的几封信里面已经感觉到。我也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敢说。万一你拒绝了我,我怕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其实他并未生气,只是想起当时自己的执念,又觉得十分没有意思,扭过脸来倒挂着眼角:“后来你一直不回,我开始以为你是网络出了问题,慢慢的这种遥远的期望消耗没了,我开始想要一探究竟,想要抓着你问个明白,却又没有勇气。就在这样漫长无边的等待里,和朋友们喝了很多酒。可惜酒只能麻痹神经,并不能真正的消愁。”
亦然轻抚他的手背浅笑:“我懂。我错了。但是,难道你在等我来表白,来问你、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虽然现在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在当时,这对我就算是超纲了。”她说着调皮的撅嘴,一边又扮作可爱的点点头。
“或许就等着经年累月、水到渠成,就不用再说了呗。”他说着笑了笑自己。
亦然拍他的头:“那对方倘若要一个名分,岂不就河流分叉了。”
“所以大二那次,听说你有了男朋友,我就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虽然我一直以为,你是先有了男朋友,才开始不回我邮件。对这件事,我一度十分介怀。即使到现在,也仍然怕,总是怕有的话说出来太急躁,有的事推的太紧、太过不成熟,总还是担心这种拥有过于不真实,一经不察,就像水一样溜走了。”明曦宛如打定了主意,想要在今天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说了,从此再不提起,就这样封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