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胸口一阵闷疼，想要发作又明知不可，但也实在没法平心静气地在 12 月 20 号面对这样一个无理的需求。哪怕再没有经验，她也 100%知道高层的地址证明不是打一个响指就能拿到的东西。
有些人可能已经去休假了，而有的可能趁着假期前面的尾巴抓紧出差在跑业务，当然可能有人还留守阵地，只是是不是家里常备地址证明能随时拿来给你，就另说了。而明天，就是圣诞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了。
小同事听亦然只有深呼吸声却不说话，更害怕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确实之前不知道高风险客户有这个差异，前两个我处理的案子真的没有这些。事发突然，我本来今天早晨想要再想想办法，比如有没有办法豁免掉什么的，但现在看起来真的没办法。”
亦然端起面前的水，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将满溢出来的怒火强压到肚子里，吐了一口气问道：“都有哪些可以算是地址证明？”
小同事宛如看见转机，立刻拿出了单据开始读：“比如中国大陆的身份证，比如印着地址的三个月内的银行往来通讯或是电话单，有地址的水电煤气单，还有….也都可以。”他就这样径自说了一长串，却让亦然越听越觉得没有希望。“那我去问问吧，请你那边继续努力，看看有没有办法被豁免掉。”
噩耗降至，洛凡却在外出差。亦然连忙去了个邮件：“老板，KYC 团队今天提出了一个新要求，要拿到所有董事高管股东的地址证明，怕是很难在时间表里做到。”
洛凡回道：“知道了，先尽力。晚上开完会联系。”
紧接着她给呆呆发了一条悲伤的短信：“临行前噩耗。但愿还能来。”
亦然抓起电话，先拨给了客户的小朋友。凡哥说简单的事才发邮件，复杂的事先电话说清楚再邮件总结。“真不好意思啊，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的 KYC 团队之前把一条要求给漏了。需要这几个人的地址证明，跟之前一样 Certified True。你看能帮忙安排一下么？”亦然说的低声下气，一点声音的起伏都不敢有，生怕对方雷霆震怒。
“我说亦然，不带这么欺负人，前面好几次了、每次都说之前疏忽了，不能老捡着软柿子捏。你知道之前我几次跑去找领导签字已经被骂了好几次了，事情能不能一次说完——”第一波怒气已经开始倾泻。
“是的是的，我已经再三和内部团队确认，这真的是最后最后一波了。如果明天结束前可以提供，我们还能赶的上 1 月第一个交易日发布。”亦然的语气已经没有气力，对方的一切怒火都是情有可原，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可能都已经全面爆发了。
小耿：“而且这个真的太难了啊我的亲。你这要的都是我们超级大老板的私人信息，跟你之前要的什么公司章程，公司执照还不一样，这玩意是我随便去要他们就能给的么？我怕这时候去要我工作都要丢了。”
亦然叹了一口气，她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对方此时的处境，她甚至听出了对方小男孩口气里的万分委屈，听出那种鼻音渐重和在崩溃边缘的前兆。
小耿：“要么你自己去要行么？我领导上次还夸你来着，你们想必关系还可以，能不能让路总自己出面去要啊？”
亦然倒出了她语汇里所有赔礼道歉的话，然而对目前僵持的情形仍然于事无补。事实就是这件事对于小耿，也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那要么我们一起给路总打过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小耿：“可以啊。他前几天已经训过我一次，问我怎么还没搞好。你在的话他说不定能稍微收敛一点。”于是亦然厚着脸皮拨通了路遥的电话。
亦然：“路总好，不好意思圣诞前夕打扰您，您部门的小耿也在线上。”
路遥：“哦，说 KYC 的事情是吧？又怎么了。”似乎情理之中的，一提到 KYC，路遥的声音已经露出愠色。
小耿赶忙抢了一句话试图把自己撇清：“领导，他们之前要的材料我都准备完了也提交了，但是今天突然又提出要给大领导的地址证明，要所有董事高管和股东的。这个实在难度有点大啊。”
亦然忙补充道：“那个路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们 KYC 团队之前没有意识到公司的内部档案有点更新，昨天内核的时候才发现有这个额外要求，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先代全部团队给您道个歉。”这几周以来，亦然说的最多话就是对不起了，永远都是在为 KYC 团队擦屁股，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几乎要决堤了。她甚至觉得如果对方此时说一句不，她的眼泪就可以掉下来。
路遥：“这为什么会有内部档案更新呢？我们不是老客户么？”他明显有被压制住的愤怒。
亦然在心里使劲盘算，高风险这个词肯定是不能说的，说了客户定会震怒，肯定也不能说内部评级变动，那人家肯定要问怎么变为什么变，最后还是得扯上高风险。
她再三思度，停顿几秒之后选了一个折中的说法：“主要是因为，今年的政策有点变化，政策变化了之后有一些需求对部分公司就改变了。但是我们团队因为刚改规则，对新的规则还不是特别熟悉，才出现了这样的纰漏。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要不要先集中精力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想，比如电子版有没有可能性？”亦然试图用一些办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奈何对方并不接茬：“别急，解决问题重要，但是为什么会有问题也很重要。我们内部层级复杂，这件事我怎么去交代？为什么做了一个月的 KYC 最后一刻来这么一个文件？你知道我们签字公章要走程序的么？一个程序审批下来最少要一个工作日，还不要说你要的这些东西，能不能收集过来？亦然，我不是想要为难你，但是你也要搞清楚这些需求是不是合理的，不能说这个团队要什么你们就转过来，是不是适当的也需要过滤一下。”其实话已经说的非常克制了，然而亦然对他说的话无能为力。
她有气无力地回应：“路总，您说的都特别对，我都也很认同。但您看到其实我在这个中间，就和小耿一样，只是帮忙把文件整理好传送上去，对他们要什么、审什么也很无力。我的目标特别简单，我就想尽全力保证您可以准时发布交易，因为什么也不要因为我们工作不力而导致交易没法正常展开。所以我就想要跟您一起想想办法。”这段话说的十分真诚，没有半点虚假，实在是因为这是亦然的心里话，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庞大的组织里毫无力量，她也丝毫没有任何信心自己可以对这个要求有半分影响和改变。
路总被她说的也心软了，叹了口气；“哎，亦然，说实话我也不忍心为难你。不过你也不要为难我们。这件事对我和小耿也有难度。我可以试着去问一问，但是今天是绝对不可能拿到的，即使是明天也很困难，如果是周一呢？周一我尽量给你把电子版发过来，然后把其余的材料给你寄过去。”
亦然宛如看到了曙光，忙感激不尽：“非常感谢和耿总的理解，我会尽力去沟通一下，希望周一交过来电子版也可以完成流程。我们保持沟通。”
可是周一，我本来是在配呆呆呢——
第15章 不可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亦然抓起电话立即拨通 KYC 小朋友：“客户现在说尽量周一把电子版发过来。那这样我们也还有 27，28，31 三个工作日可以，这样是不是可以？”
小朋友听说要圣诞加班，自是不快，但是明知理亏并不敢发作：“这可能有点紧张。因为正常流程，咱们是需要 certified true 的原件，之后我大约要半天时间整理上传，才发去内核，这之后是三个工作日。”
亦然有点不耐烦了：“这个明明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客户已经很配合了好么！我们一点灵活性都不能有么？没有 certified true 原件，有没有其他办法？要半天时间整理上传，能不能先把其他东西整理好上传完，压缩届时收到后再整理的时间？印度同事呢，干什么要三天？其他文件都看过了就看这一个还要三天么？不能提前打好招呼留好时间干这个么？我们自己一点余地都没有么？就许我们问客户说要就要？我们自己不能有点效率么！”亦然越说越气，声音渐渐的由虚变实，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架势，倒把对方的小孩吓得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