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琢磨怎么害人。”薛芃轻声应了,遂话锋一转,“不过她的律师是韩故,你心里要有个数,他能周旋在那么多企业老板中间,必然不是善茬儿。”
陆俨勾了勾唇,但笑意很快消失:“我会怕他么。”
“人心险恶,暗箭难防。”
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几秒。
直到陆俨说:“这个案子已经证据确凿,如果这个时候韩故还能教钟钰玩出花样,我反倒会高看他几眼。”
*
整个上午,韩故都在江城女子监狱见当事人,等离开监狱刚一上车,坐在副驾驶座的助手,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助手:“好的刘总,我会转告给韩律师,他现在在外地出差,不方便接电话。好,你放心……”
一阵虚应过后,助手切断电话,侧头看向后座的韩故。
韩故正半眯着眼,一手捏着眉心,他看上去很疲倦,也很烦躁。
车玻璃上贴了两层黑膜,韩故就坐在光线并不充足的后车厢里,略一抬眼,就听助手低声汇报:“是少阳的刘总。他说,希望您可以接他的案子。”
韩故一声轻笑:“他不是破产了么。”
助手:“是啊,如果真帮他打赢官司,事后恐怕还要追讨律师费。但他的意思是,以前曾经给您介绍过不少业务,希望您这次看在人情份上帮帮他。”
“也就是让我免费了。”
助手停顿一秒,说:“换个角度来说,这事对您的名声也有好处,到时候我们会把消息散出去,再借此让几家媒体炒作一下。”
一阵沉默,韩故侧头看了看窗外,脸上的表情始终不明不暗,难辨喜怒。
助手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韩故才低声道:“这种视金钱如粪土,只凭兴趣接案子的风格,倒是很适合某人。”
助手一怔:“您的意思是……”
韩故转过脸,似笑非笑道:“把徐烁的名片推给刘总。”
“是……”
*
半个小时后,韩故抵达东区分局,办好了手续,就跟着刑警一路来到会见室。
会见室里没有别人,空空荡荡,阴阴冷冷,助手就等在门外。
韩故点开手机里的程序,对着屋子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监听设备。
直到门再次开启,钟钰进来了。
韩故转身,目光淡漠的在她身上略过,便走到桌前坐下,说:“咱们只有五分钟,长话短说。”
钟钰没吭声,坐下后,靠着椅背,这才抬眼看人。
韩故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两件事,一件是,高力鸣快不行了,另一件是,监狱和看守所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进去以后,只要不搞特权,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是吗,那多谢了。”钟钰扯出一个很浅的笑,“除了这个,我也要谢谢你,一直都在关照我姐姐。”
韩故没接这茬儿,只说:“看来你一点都不关心高力鸣的情况。”
“你不是说了么,他快不行了,我又不是医生,我关心了他就能活么?”
韩故不置可否的扯下了唇角,又道:“警方这次审讯,应该已经掌握了实据。我的意见是,你尽量配合调查,只有坦白才能从宽,这次的笔录对你很重要。等上了法庭,我也会尽力为你争取。”
钟钰又是一笑,说:“谢谢你这么尽心尽力,等案子了结了,不管是不是死刑,我都会遵守约定,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一言为定。”
*
五分钟转瞬即逝,钟钰再次被送进审讯室。
韩故跟着离开会客室,一出门,刚系好西装外套,就见到这时从洗手间出来的薛芃。
薛芃见到韩故一点都不惊讶,反倒是韩故,扬了下眉,率先问:“你什么时候改在分局上班了?”
薛芃面无表情的回:“韩律师,你又忘了避嫌。”
“哦。”韩故微微一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余光却瞄到旁边的刑警,又顿住。
薛芃已经越过他,直接进了审讯室隔壁屋,王志申已经在了,而单向镜对面,钟钰也重新回到小桌前坐下。
这时,坐在对面审讯桌前的陆俨,说:“律师你已经见过了,现在咱们来说案子。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不要浪费时间。而且这很可能是你最后一份笔录,对你的入罪判刑很重要,该怎么回答,你心里要有数。”
钟钰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即第一次直起背,和陆俨的目光对上。
一个锐利深沉,一个出奇平静。
钟钰说:“你们问吧,我什么都交代,我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
陆俨心里暗暗起疑,表面却未露声色,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已经证实你和陈凌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我们也调查过三十五年前江城南区会新化工厂的毒气泄漏事件,知道你们的父亲陈实川,在那次事故中丧生。我们也从你的电脑笔记本里,恢复了视频文件,视频中有直接指向你参与下毒毒害高世阳夫妇的证据。还有,在陈凌的骨灰盒里,我们也找到了你留在里面的水银香烟和百草枯。以上这些,你有什么要说的。”
钟钰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惊讶,就好像这些东西和她无关似的,她只说:“我认罪。陈凌的确是我姐姐。我父亲叫陈实川,死于三十五年前的毒气泄漏事件,这件事和高世阳有直接关系,所以我才回来复仇。”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们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把事情讲清楚。”
听到这话,钟钰倏地笑了下,问:“陆警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俨没回答,只眯了眯眼。
钟钰又问:“好像是从医院那次吧。可我记得,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我做了什么,才会引起你的怀疑?”
陆俨双手就搁在桌上交握,淡淡道:“你的公公正在ICU里急救,生死未卜,你婆婆死在家中两天,无人收尸,你在ICU外面哭的很伤心,那场戏演得不错,可惜还没有落幕,你就当着观众的面补起妆了。”
钟钰一顿,垂下眼皮开始回想。
陆俨:“你这个动作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过分爱美,后来我想,这大概和你的表演型人格有关,直到我们查到你的旧照,我才明白你这个动作,是为了掩饰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
其实钟钰的整容手术很成功,疤痕也非常浅显,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可钟钰太注意细节,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她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吹毛求疵,眼里不揉沙子,哪怕是芝麻粒大的疤痕也无法接受。
钟钰说:“我不明白,就算我在意容貌,更胜过高世阳的生死,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教给你们的下毒视频,已经说明了毒是高力鸣下的,我最多只是知情,为什么你还一直盯着我不放?”
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昇,忽然开口了:“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不是在为你答疑解惑。”
钟钰看向齐昇:“齐警官,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不然我脑子里会一直徘徊这些问题,我的精神就无法集中在你们的问题上。”
直到陆俨说:“我可以回答你。”
钟钰又看回来。
陆俨:“很简单,我们调查的高力鸣,包括你口中描述的高力鸣,和这个下毒者的心机完全不相符。高力鸣性格冲动,做事没有长性,虽然是高世阳夫妇收养的,但李兰秀对他一直很溺爱。高世阳依赖父母惯了,让他独立做事,他总是一事无成,在社会上十几年,一直在受挫。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会怨天尤人,会想到报复社会,但他没有完成这种下毒计划的能力。而高力鸣恰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具备下毒者的所有条件。”
听到这里,钟钰自嘲的笑了,又一次低下头,说:“看来我就是想得太多,计划的太完美,才会将自己暴露。”
几乎同一时间,单向镜的另一边,薛芃低声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鲁莽的人,只会想到鲁莽的方式,只有聪明且自负的想要耍聪明的人,才会用如此迂回的方式。
而对面房间,齐昇这时用笔尖在桌上敲了几下,催促道:“行了,你的问题陆队已经回答了,现在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