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拥抱月亮(47)
思及此,陈西暗叹了口气,视线在韩冽身上沉默,后者面色无波看着很平常,但那双深邃的眼一动也不动的,明示着主人正心神不属,在想着什么。
可韩冽究竟在想什么呢?
朝夕相处一年了,陈西仍从来猜不透。
他努力思索了半晌,登时心下发慌,惶恐地问:“你刚跟你爸谈得怎么样?你该不会要转回金融系吧?”
韩冽扯出一道苍白无声的笑:“怎么可能。”
说完,他收回思绪撑起身,慢腾腾走到电视桌前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补充道:“他同意我读竞技体育了。”
“真的?”陈西拖长了尾音,半眯起眼狐疑地打量韩冽,显然不太相信,“可我咋感觉你不像没事的人啊。”
“脸都被打肿了,能没点事?”韩冽淡瞥陈西一眼,抬手去脱身上的外套,讥笑的语气让人感觉他又无异于平常了。
陈西无法确定韩冽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心里肯定父子俩刚才谈得不太愉快,他刚去买水时可是远远就看见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的。
只是韩冽不愿说,陈西也识相地不去追问,酝酿了半会陈词后,他一拍大腿起身,过去攀住韩冽的肩膀,义愤填膺地说:“没关系!你爸觉得你当运动员没出息,那你就出息给他看!明天比赛拿个好成绩甩他脸上!”
韩冽嗤鼻,要笑不笑地推开陈西的手,漫不经心地奚落:“你这张嘴,可算说出点能听的话。”
“我他妈可是为了安慰你才跟肚子换房的,还特意买了水给你敷脸,你别不识抬举。”
陈西磨牙,虚踹了韩冽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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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明天一大早就得出发去比赛现场,为了确保安全与睡眠充足,两位教练不允许队员们擅自离开酒店,所以大家吃过晚饭就又都回了房。
吃饭时韩冽忘了带手机,回房后发现手机上多了一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母亲徐青。
韩冽神经忽颤,变得不安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徐青或许是知道了他偷转专业的事,来兴师问罪的。缓神几秒,他跟陈西打了个招呼就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酒店的廊道空无一人,灯光透亮,韩冽无声无息踩在光滑的瓷砖上,做了个微深的呼吸,适才回拨电话。
这次稀奇极了,徐青几乎是秒接,并且语气出乎韩冽意料的没有他想象中的苛刻,相反的听上去心情不错。
“喂,韩冽。”
韩冽暗自松气,疑惑也浮上心头:“嗯,怎么了?”
“你现在在学校?”
“没,我在北京。”
“北京?你回北京干什么?”
“参加大学生游泳锦标赛,之前跟你提过。”
“是么?我不记得了,回几天?”
“一周左右。”
徐青那头安静了一段时间,估摸着应该是去看了日期,再说话时语气突然就变严厉了不少:“你不用上课?”
韩冽如实说:“学校统一请假了。”
“真是胡闹!你去参加那些比赛有什么用?这请一周假课程落下多少?要是被你那暴脾气的爹知道,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韩冽闭起眼睛,很无奈。
他的父母过去经常因观点不合而争吵不休,唯独在不同意他走竞技游泳之路以及要求他禁行什么与必行什么这种事上想法不谋而合。
即便母亲现在已经算是对他不管不顾了,但当说到他游泳的话题上时还是会忍不住教育他两句,就像现在。
韩冽搞不明白,既然已经不在乎他了,不想管他了,为什么还要依仗着那形同虚设的身份去不让他好过。
他最讨厌听到父母这种贬低他爱好且自以为道理十足的话,却偏偏又不想与他们发生争吵,所以只好置若罔闻,没情绪地转移话题:“大发慈悲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暗藏讽刺的话语,徐青却并没有在意,声音反倒在这时莫名地柔和下来,变得跟开始时一样:“啊,想跟你说件事。”
韩冽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紧跟着袭来,他颈肌微动:“你说。”
对面稍有寂静,鲜见的温和嗓音才缓缓传来,夹杂着难掩的愉悦与轻羞。
“我结婚了。”
廖廖无足轻重的四个字,落在韩冽耳朵里却堪比雷霆霹雳,劈得他浑身僵硬。
就在这时,韩冽赫然想起国庆节那天晚上,母亲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万达广场。
他想过她很大可能会再婚,也一直在为这一刻的到来做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当它真正到来时,他仍然有种迷失在汪洋大海之中的孤立无援之感。
……
韩冽久久没有言语,徐青怀疑他没在听,试探喊道:“喂?韩冽?”
韩冽眼睫轻颤,喉结上下滚了一圈,他勉强维持住镇定的模样,努力稳住声线:“什么时候的事儿?”
“10号就已经领证了,一直没告诉你。”
10号?那么……
距离现在都要过去快二十天了。
韩冽额角狠狠一震,眉头迅速拧起,克制着声音:“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徐青不在意道:“没什么好说的,以你这性格,估计也不会祝福我们,再者,这跟你关系也不大。”
“跟我关系不大?”韩冽再也忍不住,飞快接上徐青的话,眉眼顷刻间阴霾遍布,“我是你儿子,你结婚跟我关系不大?”
“话是这么说,可你现在不是跟我一起生活。”徐青自觉有理,义正词严地为自己做辩护,“虽然你在青崎读书,但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这确实跟你关系不大啊,影响不了你什么。”
韩冽一阵心寒,冷冷笑了声:“原来你也知道我们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你有想过见我吗?”
徐青立马“啧”了声,指责道:“我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们明晚上要办婚礼了,他听说你在这边读书,离我们这儿也不是很远,让你有空想来的话可以过来,他认为见个面认识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韩冽嘲弄地笑了,那笑意漂浮在苍白的脸上,看着是那样令人心酸。
“你们证都领了,我现在认识有必要?之前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
“……”
“随便你吧,不来也好。”徐青其实不在乎韩冽会不会前去祝福她,心里甚至是不希望他去的,毕竟现场会有男方的父母亲友在,万一韩冽给人摆脸色或者行为令人不满,吃亏的将是她。
韩冽体会到了一种身处严寒之地的冰冻感,他已经不想再与徐青说下去,事实证明她与父亲一样,都是冷血无心的人,他要受不了了。
“还有事吗?没事挂了。”韩冽用着最后一丝冷静,淡漠开口。
“你什么态——”
徐青斥责不满的话语尚未讲完就措不及防被一阵呕吐声代替了。
韩冽眉心一紧,忧声:“你怎么了?”
没等到回答,“嘟”的一声。
电话挂断,空气静止了。
韩冽茫然,匆忙又拨通了徐青的电话,可这次没人听了。他忧虑地凝了几眼手机,放心不下,最终去了条信息。
煎熬等待了几分钟,徐青终于回他:[没事,孕吐而已,我怀孕了。]
“……?”
韩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消息,他如同一根柱子一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喉结滚动,瞳孔渐缩,深黑的双目正在失去神采。
结婚了,还怀孕了?
真是可笑啊。
韩冽那一颗悬挂着的,才被戳出血的心,直直往下沉,沉入海底,海水盐分渗入伤口,难以名状的疼。
他失魂落魄垂下手,眉毛也倒挂下去,无神望向前方映射着头顶灯光的落地窗。
那里模糊装着他,黑发白脸,唯独眼尾微红。
与窗户中的自己相顾须臾,韩冽突然无端端哑笑了一声,笑容凄美讥讽,裹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苍凉。
这时,“咔嚓”一声响。
韩冽身后方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池淼拿着陈西的队服从里面出来,欲转身之时余光恰巧留意到了右手边那道修长的身影。
她侧目定睛看去,见清了一个落寞清瘦的背影,他站在灯光底下,周身像笼罩着寒气,令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