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知道我会当皇帝(73)
黎家能拥有离开延恩府的名额,还是因为他们家祖上发家前是行伍出身,家里还留着几本家传的兵书和手札,黎垓幼时也是读过的,比他人在兵事这方面要擅长不少。
所以在参与甄选之前,黎垓在考选类别前头,选择了随军文官,这才在一众人中成功脱颖而出。
同黎家一样要去往永宁府为皇太子殿下效力的还有一些人家,路上永宁府的都指挥使司特意多派遣了几队人马来护送他们。
黎家一家人窝在马车中,后头另有家中原本准备好的驴车拉着一些想要带走的家当。
当年统治中原的原廷在各地都有养马,大周承其遗泽,当年宣武帝未曾定鼎的时候,单只南方,马匹便多达十几万匹。定鼎后,原廷的另一处养马地朝鲜国还年年向大周进贡良马,举国上下,足以用来组建骑兵的良驹或许不过五六万,可日常交通用的马就多得是了。
交趾省这边,朝廷租赁给他们拉车的劣马便是其中的一项善政。
马匹自有优劣,可行路速度,再怎么样都是比人要快的。
黎家不是买不起马,只是延恩府府城不是寻常地方,贵人多不说,管控得还很严格,就连买马,家中没人有官身都是不许买的。
黎垓的二弟黎坦窝在他身边——往日里家里是不允许他来打扰大哥读书的,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赶路,黎垓想看书也没时间,正好陪陪家人——小声地问:“大哥,是不是去了永宁府,你就不回来了?你要去打仗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爹娘说大哥要去周军里当军师,我偷听到的。”黎坦回答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还颇觉自豪。
黎垓挠了他几下痒痒,见二弟绷不住小大人似的脸了,才道:“哪那么容易去打仗啊!”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黎垓是大越死忠,倒不如说,他是不忿自家的财产在周军来临后,便如流水般流失了。
当大周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利益又不会与他最基本的不伤害乡民的诉求产生冲突的时候,接受大周的统治忽而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黎垓初步理解了为何替大周管理交趾省的朝廷官员里,本地越人出身的文官们反而更加的兢兢业业。
若是真的有仗打,黎垓想了想,自己是愿意的。
多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大周原先实行的是公、侯、伯三等爵制,后来打安南,将之化为郡县后,便要论功行赏,终于将后头的子、男二等爵也给补上了,虽然大周功臣授爵之严苛历朝罕见,但是,安南都化为行省了,大周北境又一直与东胡残部对峙着,想要立战功,并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黎垓区区一个刚通过考核,能入军中当随行文官——低阶的话,其实只是文吏而已,黎垓是有自知之明的,天下人才何其多,怎么可能谁都能一上来便骤居高位——也不可能让他去做什么重要的事。
黎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到了永宁府之后,他便要与家人别离,先去接受随军文官要受的训练,再进入军营之中。
各地的驻军直属于朝廷,皇太子是不沾兵权的,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天子通过了在军队驻扎时期,文官们随行入军营处理一定的营务琐事并教导普通士兵基本文字书写。
而这种尝试,也是前所未有的,于是乎,只在人才最足的原两京和太子统辖的两府进行了人才筛选,居住在两京的人,也得到了移居永宁府与太平府的恩典,这对于地方豪强中被强制迁府的人来说,是极有吸引力的。
从前行军打仗,文臣随行的话,基本上做的就是军师、谋主的活,可是他们这一批人却不是这么回事,与其说是军师,倒不如说是给士兵们找了个先生,然而他们又最起码都是读过几本兵书的,真的要参预战事,也不是不行。
黎垓在经过基础的汉语雅言斧正教学后,就随着自己的同批吏员们进入了军营。
日子古井无波地过去,每月相隔半旬的模拟演练算是最有趣的活动了。
时间一直延续到乾圣六年的年底,大军突然接到了开春后开拔的命令。
因为周历新年即将到来,而在军中欢快起来的气氛,突然再度警肃起来。
南京城中,祁元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尽力了,但是在战事方面,太有发言权的亲爹实在是不听劝。
而且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人意料,太有相似性了。
自从移居兴庆宫后,太上皇的身体调养得愈发得当,但是这么些年下来,也已经习惯了不去干涉天子的决定。
更何况,对东胡用兵,即便是太上皇当政,做出的决定,想来也和乾圣帝一般无二。
乾圣三年,安南化为交趾的那一年,宝船终于成批出厂。
天子欣喜之下,令马康平率众出航,到乾圣五年,近海诸国环游一圈的马康平顺利返航,还生擒了肆虐海上的海盗王,夸功御前。
再这样的文治武功下,天子陶醉了。
祁元询对父皇扬天威于海外的举措是没有意见的,但是天子遣使告知东胡内部角逐后胜出的胜利者别失八里汗,此后双方友好互通,大周承认这位东胡可汗原廷嫡脉的地位,东胡可汗也要尊奉大周,双方互不侵扰之后,祁元询就觉得不妙了。
别失八里可汗前头的那位乌格齐可汗,和大周往来算是比较频繁的,态度也很殷切,不知道这是不是给天子造成了一个错觉——就算是原廷残部,东胡余族,也很尊敬他。
但是,大周之前的积威是怎么来的?
都是经年累月地攻打原廷残部,让他们的直系王庭轰然倾塌,这片草原上的东胡诸部为了至高的权力再次混乱角逐,通过这一摞摞的白骨与血肉积累起来的啊!
像乌格齐可汗那种亲近大周的东胡可汗,才是少见的奇葩。
可汗的迭代本来就是一种讯号,天子在宝船出航后愈发多的来朝觐的藩属国的吹捧中迷失了自我,竟然就这样直白地派使节过去与新可汗接触,祁元询很难同意这一点。
因为光幕提醒而没有上演的护送安南王子归国护军不幸被伏杀这件事,他觉得再不出现什么意外,就要在北方边境之外重演了。
或许是因为光幕总不会让祁元询在他有着殷切期盼的时候失望——当然,有时候也会适得其反,送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阻碍——天子头一天点好了出使的使臣人选,第二天,光幕就将这个使团的结果原原本本地放了出来。
使臣被其斩杀,东胡汗还悍然与大周断绝,俨然要重燃战火的模样。
自认为是个脾气比父皇要好许多的温和皇帝的乾圣帝怒了。
作为皇帝,他拥有着大部分统治者都有的缺点,那就是记仇,让他没面子的人,尤其是这种给脸不要脸的别国君主,他想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悔恨中度过余生的办法,委实有许多。
乾圣帝觉得自己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饶是他拥有着广袤的大周江山,统治着这么一片辉煌的国土,对待那些前来朝贡的藩属国,他的态度永远是那么的温和。
无论是朝鲜国、日本国、安南国,还是东胡,他都给了他们许多的机会。
尊奉大周的国家,朝鲜国、日本国,还有马康平出海后联络才频繁起来的琉球、占南等过,哪个不是得到了实惠,甚是殷勤地来上贡?
而在受到安南国与东胡的冷漠对待之前,他的处理措施,又有哪里没有彰显出一个泱泱大国君主的宽容风范呢?
“太子,你以为朕要惩治他们,是为了一己私欲吗?”
天子的反问如此简洁,认为父皇对藩属国太过宽纵,而后的处理方式又过于激进的祁元询无法回答。
他原先想着是好歹做个准备先,不过天子这么说,不是一时气愤,那就没有多少让他置喙的余地了。
对于乾圣帝来说,仅仅是遣使发诏,字面上过招,当然是他善意的证明。
即使他在登基前,治军多年,也不代表他在理政的时候也会一直用这样冷肃的方式来对待藩属国。
怀柔、让藩属国心怀仰慕、主动亲近,这是他作为大周的第二代皇帝要实现的目标。
他不怕动武,但是能不动武的时候,乾圣帝也不会轻易起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