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盯着缓缓卷起的投影幕布，悠悠道：“别担心啦，再怎么说你也是本校学生。”
谭笑知道她话里隐含的意思，她是想说面试官们应该会适当将天平向本校学生倾斜一下。考研复试时适当照顾本校学生，这在很多医学院校算是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谭笑本科期间的成绩虽然不足以保研，但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水平，在医院实习时表现也还不错，想来被淘汰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但今天是周二，正式的复试成绩要在本周五才出，预录取名单更是要等到月底。谭笑越是反复推敲自己的处境，就越是着急，也越发后悔自己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还去讲脱口秀。
“笑笑，你先不要想这么多，至少考研这场恶仗，你算是打完了。”柳乐很会安慰人，她接着说：“为了庆祝，我给你定了个语音聊天男友，帮你排忧解虑，没准还能帮你脱单呢。”
“谢谢学”，“姐”字还没说出口，谭笑的手机蹦出了微信语音电话的界面，是塘子打来的。
“喂，塘子哥，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语速极快的声音：“你面试结束了吧，你听好了，现在马上到我演出现场来，我中场休息五分钟，那五分钟你来讲，要讲新段子。”
“可是我…...”谭笑想说可是我没有新段子了，那边却已经挂断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也是完全适用的。不懂行的人们总以为脱口秀演员浑身上下除了嘴，全是幽默细胞，随时上台能讲新段子。但事实并非如此，脱口秀演员的段子，基本上都需要经过反复的表演和打磨，最终才能定型。一连串与主题契合的定型小段子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专场演出。所以，目前在电视综艺里大火的几个脱口秀演员，也常常在线下讲段子，其实就是为了在观众的反馈下反复打磨自己的稿子和表演。
现下，谭笑要在塘子这样一个成熟脱口秀演员的专场中，面对上千人做中场休息表演，而且要讲新段子，着实是个巨大的挑战。
但这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大机遇，谭笑来不及细想，对柳乐说：“谢谢学姐的礼物，我有事先走了。”
柳乐在后面喊着话，好像是说她在选语音聊天男友，热销的霸道总裁、高冷男神和暖心奶狗人设的语聊男友都被预定了，她只能定一个“科学怪人谢耳朵美剧生活大爆炸的主人公，最初出厂时是一个智商极高情商极低的人，他理想中的生活规律无趣到近似于机器人。”型的。这话柳乐听见了，但完全没听进去。
一头扎进地铁站后，柳乐看到一个胖子正叼着煎饼果子狂奔。这个胖子为什么要跑呢？他叼着煎饼果子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好笑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柳乐蹲在地铁里写出了一个段子。
她低声念了一遍，花费了七分钟，笑点也不够密集。而在即将面临的表演中，她最多只有五分钟时间，而且她要面对的还是被塘子抬高了笑点的观众。这版稿子，显然还需要修改。
地铁到站了，在去往剧场的路上，谭笑在心里盘算着，讲演的语速在每分钟100字到200字不等。表达平静或是哀伤的情绪时，多用每分钟100字左右的语速；而表达兴奋或是欢快的情绪是，语速可能高达一分钟200字。如果取中间值，按一分钟150字来算，谭笑需要一个600字左右的文稿。
到达会场后，塘子上前来说：“稿子准备好了吗？”
“写了初稿，还得改。”
“OK，那你边化妆边改吧。”谭笑没考虑到还要化妆，她也不认为脱口秀演员上台前一定要化妆。可这毕竟是塘子的主场，她不好辩驳。谭笑原计划在自己熟悉的俱乐部同好们面前讲几遍，让他们给参谋着改改，可那几个人闪了个照面就不见了，谭笑只能抬着脸，在化妆刷的缝隙里对着手机改稿子。
晚上八点半，塘子专场脱口秀正式开讲，现场气氛一刻高过一刻，谭笑的压力也是一浪压过一浪。
终于，轮到谭笑上场了，她依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大西瓜，大步流星走上了舞台。
hello！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城市运动解说员谭笑。
我们看到，人行道上有一个为身穿白色羽绒服的青年人正在系鞋带，我们就称他为一号选手吧。
一号选手在大夏天还穿着羽绒服，一定是想要锻炼自己的耐力吧。
一号选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一定是要脱掉羽绒服开跑了。
哦不，那不是羽绒服。
（减慢语速）一号选手只是个穿着白色背心短裤的胖子。
（加快语速）胖子起跑了，胖子超越了一位拄拐老太太！
胖子加速了！胖子现在和高跟鞋女白领并驾齐驱！
一辆敞篷三轮车开过来，挡住了胖子。那车上坐着一个人，穿黑色外套，戴黑色大檐帽。
哦，那是一辆卖山东杂粮煎饼的车子。
哦哦，我饿了。
煎饼小车加速前进，胖子又回到了我们的视线中。
胖子加速了！胖子赶上了！胖子和那小车车同步匀速向前跑着！
谭笑讲到这里时，心里的紧张感原本已经消解了大半。可没想到，前排一个体型较大的观众“嘘”了一声，大喊“你歧视胖子！”观众席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可谭笑整个段子的笑点都与胖有关，而且就在两句话以后就有一个爆梗点。谭笑停了下来，几乎想要跳下台逃走。
“哥们，听笑话嘛，松弛一点。您鼓这么大劲，是想靠听段子减肥吗？”是塘子的声音，他此话一出，又引得全场爆笑。谭笑快速调了心态，为了巩固观众记忆，重复了先前讲过的两句，继续讲道：
煎饼小车加速前进，胖子又回到了我们的视线中。
胖子加速了！胖子赶上了！胖子和那小车车同步匀速向前跑着！
车上黑衣黑帽那人头也没回，说：大街上不许卖巨人型棉花糖。没收工具！罚款两百！
（减慢语速）穿黑衣戴黑帽那人，是城管。
城管这个梗点燃了全场的笑点，整场气氛又回到了两份分钱塘子在台上时的样子，谭笑添了几分信心，继续从从容容地讲道：
胖子大喝一声：吆吆，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
城管大吃一惊：臣妾做不到呀。
胖子大喊：拿勺！舀面！倒！抹开！大哥你抹圆一点，哎对对对，哎就这样，哥你再给我加个蛋，哦不，加两个蛋！
城管抬头，问：胖成这样，还要两个蛋？
（停顿两秒，减慢语速）胖子大喊：你往大海里倒一盆水有影响吗？
城管说没有！
胖子说加蛋！
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车停了，煎饼做好了。
胖子啃了两口煎饼，开始打字发朋友圈：
（谭笑做出打字的动作）
生命在于运动，只有迈开腿换行，省略号换行，省略号换行，省略号换行，省略号换行，省略号只有迈开腿，才能张开嘴，吃到城管哥哥亲手做的山东杂粮煎饼！
谢谢大家，我是谭笑！
在转身下台的那一刻，谭笑发现原来“雷鸣般的掌声”并不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写实。
晚上十点，整场表演结束，谭笑正打算向塘子道谢，他却挥一挥手，跟一帮朋友走了。
谭笑独自走出剧场，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高的剪影想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不是何故，谭笑的脑海里冒出了“鹤立鸡群”这个成语。
果然，那剪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说：“你好，我是你的谢耳朵。”
“谢耳朵？你该不会是是我朋友帮我定的那个语音聊天男朋友吧。”谭笑这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奇怪，她竟对这人没半点防备心。
“没错。我说你怎么回事？定了语音服务之后保持手机通畅，是基本常识吧。”
谭笑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一连串未接来电。“可是，”她说：“语音服务也不用见面吧，再说了，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那“谢耳朵”答非所问：“我只有今晚有空，现在开始计时，聊两小时后我就走。”
夜里十点，突然出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面前，要求对方一次性和他聊完两小时。这操作，是要把乙方玩成甲方吗？什么鹤立鸡群，什么毫无防备，谭笑对他的好感瞬间全无。老话说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谢耳朵”这样的人吧，应该叫“说话不如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