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16)

事后，路过的人看见尸体，立即报了警，派出所很快就立案了，那些凶手也一个个被叫去做了笔录，他们都对自己打人的事供认不讳，却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他们甚至可以当着警察的面，一脸无辜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闹着好玩的。

尽管每个人都不承认，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杀人凶手，可是，却没有什么能惩罚他们。

就因为这些凶手都是未成年，有法律保护他们。

法律已经制裁不了他们，而学校这边也为了息事宁人，多次约出他们的家长和被害人的父母当面和解，最终，那些人的父母合伙拿出了一笔钱，死去男生的父母在谅解书上签了字。

从流程上看，这件事似乎已经了结了，凶手们获得谅解，被害人的父母拿到可观的赔偿。

就像读故事一样，所有人看到这里都觉得是结局了，可是真正的结局远比旁观者以为的要残忍和讽刺。

那些施暴者都安然无恙的参加了中考。而那个男生的母亲原本就长年卧病在床，因为这个沉重的打击，半年以后就去世了，而他的父亲本来在学校边摆摊做卖肠粉的生意，出事以后，人们总是对他指指点点，接连失去了至亲，他也没有心思做生意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据说是去北方打工了。

那个男生和我是同班同学，人很老实，话也很少，成绩一般，各方面都普普通通，总而言之就是每个班级都有的那种很不起眼的学生。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惹事，那些人欺凌他的原因仅仅是他去厕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他们当中某个人的脚，尽管他一再道歉，他们却仍然羞辱他“一个臭乡巴佬，卖肠粉的儿子！”平常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骂急了以后，还了一句，而后，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你觉得很可笑吗？欺凌别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为你的冷漠自私，所以就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我直视着面前的这个人，想看看他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他愣了一会儿，嘲讽的笑了：“冷漠？自私？”

我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他突然走上前，把我逼到墙边，愤怒的瞪着我，双眼变得血红，那里充满了痛苦的愤怒，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仔细看他的眼睛，我不清楚那愤怒背后究竟是什么，但我能隐隐感觉到那愤怒不是冲着我的。

“你知道什么？究竟谁冷漠？谁肆无忌惮的伤害了别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完，用力朝墙上打了一拳，鲜血顺着墙壁滴下来。

我平静的注视着他，直至他眼里的怒火逐渐熄灭，眼神变得格外哀伤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也跟着变得悲伤起来，一滴泪水情不自禁的从眼睛里滴落下来。

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和我一样，内心深处一定是伤痕累累的。

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们很默契的拉开了距离，我先走进教室，田然看到我，立刻从课本上抬起头，朝我笑了，我努力回给他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回到座位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方羽进来了，他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在了背后，我没有勇气看他，只得低下头装作写作业的样子。

中途，我有些担心方羽，于是回过头想看看他怎么样，却和厉贝贝的目光遇上了，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知道我会回头似的，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了脑袋。

晚自习以后，我正在收拾书本，田然朝我走了过来。

“一起走吧，有件事要和你说。”田然笑着说。

我抬头看看他，点点头。

我们俩出了教学楼，走在路上，我问他：“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嗨，我只顾着走路，忘了说正事了。”田然拍了拍脑门，说，“我叔叔是区派出所的所长，我把你上次遇到的事跟他说了，他办过很多大案子，对付那些小混混完全不在话下，他说了下次再有人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我来联系他，要是有时候，我不在学校或者联系不上我，你就直接打他电话，瞧，他的手机号我给你抄在纸上了。”

那张纸条还带着他手心的余温，被我握在了手里，我感觉握着的不是纸条，而是另一种令我踏实的东西。

“谢谢你，田然。”我看着他，郑重的说。

“嗨，你看你，上次说什么来着，不要跟我客气！”田然说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找过我麻烦，我几乎要忘掉发生在奶茶店的那件事了。

然而，几天以后的晚自习，我匆匆忙忙从奶茶店赶回教室，路过小操场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厉贝贝，和她在一起的竟然是那天那四个打扮夸张来奶茶店闹事的女生，她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再联系起厉贝贝平日里对我的态度，事情好像有些合乎情理了。

然而，我也难以断定这件事究竟是否与厉贝贝有关，但是，从那以后，我也对她多了一份防备之心。

菊子姐看到方羽受伤的右手以后，不禁大吃一惊。

“他的手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吗？”等他走了以后，菊子一脸紧张的问我。

直觉告诉我，那天的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菊子姐，只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孩子好像很不容易，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菊子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说

。

她的话令我想起了以前奶奶在世时，常常说的一句话，心事太多的人往往活得很苦，方羽那天的眼神似乎都说明了，他一定活得也不幸福吧。

可是，我不是圣人，我没有义务去关注谁活得痛苦或是幸福，我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我又怎么有心思去顾及别人呢？

一个人要想活得轻松点，那就必须得变得自私点，这是我回到17岁得到的最大感悟。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和小六坐在草地上聊天。

“祝程，我觉得你好像变了，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我心里一惊，难道小六已经发现现在的我不是那个真正17岁的我了。

尽管内心紧张，我仍然故作镇定的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成熟了稳重了，变得更像一个大人了，明明不久以前，我们大家都差不多。”

“有这回事吗？”我装作不以为然的问。

“嗯。”小六笃定的点点头，“比如那天物理课，死神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你竟然那么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不会，我的天啊，简直太酷了好吗？要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回答啊，还有上次，我们俩值日去取早餐，食堂那个工人把牛奶箱递过来的时候我们没接稳，一箱子牛奶都洒了，那个人一直抵赖不肯承认是他自己的责任，也是你据理力争，找来后勤的校领导，他才给我们重新换了一箱……还有好多事情，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啦！总之，这个学期，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厉害啦，什么时候我才能变得像你一样啊！”

十七岁的心境是无法理解二十八岁的头脑里装的想法的，小六只看到了我成熟稳重的一面，却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成熟”要经历了怎样的伤痛才能换来，与其说我变得成熟了，倒不如说我变得冷漠了。

我笑了：“会有这一天的，不过，真到了那一天，你也许会发现懵懵懂懂也未必是件坏事。”

“你说话也越来越深澳了，好像一个哲学家。”小六用似懂非懂的眼神看着我。

“没准我上辈子就是个哲学家呢！”我开玩笑的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走吧，老师在集合了。”

“这么快？”小六说着，也紧随我起身了。

第15章 无法成为圣人1

周六的晚上，奶茶店突然停水了，据说是附近工地施工时，不小心把这条街的供水管道给挖坏了，最起码要等到明天才能恢复，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人来店里了，所以，老板他们就提早打烊了，我也因此得以提早回学校了。

因为是月底，又刚刚模考完，学生们都回家了，校园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的了，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忙了一天的我从奶茶店出来，准备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