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手遮天(60)
“宅中摆设多富贵,但我瞧着,都是一些新近的画作古玩,虽然值钱但并不算珍贵,因此我猜夫人并非高门出身;整个家中,风格统一,可见主母独大,并无那等兴风作浪之人。”
“门房一听我是您请来的嬷嬷,轻而易举的就姓了,忙不迭的进去请示;今儿个下了大雨,木廊上溅了雨水,也无人擦拭;院子中有落叶残花,丫鬟婆子嘀嘀咕咕说小话,看上去十分的清闲,可见夫人是一个宽厚待人之人。”
翟氏听着,笑脸僵了僵,不亏是宫中来的嬷嬷,可真敢说!
方嬷嬷行了个礼,“是我唐突了。”
翟氏慌忙摇了摇头,她为何要请嬷嬷来,为的就是要彻底整顿这个家,如今谢保林势头不错,搞不好还真有去京城的希望,她出身商户,对于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一瞧不通,不是她阿爹舍不得给她学。
实在是没有到那个层次,村长的女儿,顶多也就是教个识文断字,以图嫁给一个读书人;她一个商户之女,她阿爹也是万万没有想过要把她当大家贵女教养。
倘若当真去了京城,方嬷嬷说的这些,便全成了笑柄了。
“听嬷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家内宅清静,并无争斗,我过惯了舒坦日子,的确是太过懈怠了。你再说说,我的三个女儿吧。”
翟氏咬了咬嘴唇,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今日一次痛死算了。
“夫人宅心仁厚,实在难得,大娘子正是像了夫人,倘若日后能寻得像是主家老爷一般的人物,倒是美满。可若是遇到了那厉害的婆母,恐怕应付不来。”
“夫人应该教导她自己个拿正了主意方式,不然容易犯小人。大娘子也不要怪我说得难听,在那宫中,我见多了像大娘子这样的,没有一个能够活到最后的。”
“大娘子若不自己拿定主意,耳根子太软,不光是护不住血亲,便是自己个也是护不住的。”
谢景娴抿着嘴,一张脸涨得通红。
翟氏实在是笑不出来了,这方嬷嬷难不成还懂相面不成?
谢景娴可不是前一阵,才被那姓徐的哄骗了。
方嬷嬷看了一眼翟氏的神色,又行了个礼,“夫人宽仁,既然请了我来,就是想要三位小娘子好,我若不一针见血,病如何会好?夫人若自觉无病,那我也就没有在这里的理由了。”
翟氏摆了摆手,“你说得没有错,女儿是我生的,我心中有数。你接着说。”
方嬷嬷偷偷看了一眼谢景衣,谢景衣笑着眨了眨眼睛,方嬷嬷放了心,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都直了几分。
一旁的谢景音见轮到了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嚷嚷道,“嬷嬷尽管说我的毛病,说得越狠越好!”
方嬷嬷被她这惊雷一般的嗓音吓得往后跳了跳,她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一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
不开口是仙女,一开口是铜锣。
方嬷嬷咳了咳,认真的说道,“二娘子说话的声音不用这么大,若是日后婆母有心疾,怕是吓得撅过去。”
谢景衣实在是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谢景音听到她笑,瞪了她一眼,声音小了许多,“我知晓了,我一时有些忘形,日后记住了。”
方嬷嬷并未把她这话放在心上,知道问题的人很多,能够改掉的人很少。
“二娘子的美,不夸张的说,我在宫中见的任何一位娘子,都比不过二娘子。”
谢景音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她当然长得好看,要不关慧知会拜倒在她的脸下?
方嬷嬷摇了摇头,“不知晓自己的美,才是最美;知道自己的美而秀美,那是油腻。宫中活得最久的,从来都不是最美的。而娘子可知晓为何?”
“不知。”
“三娘子可知晓?”方嬷嬷看向了谢景衣。
“嗯,这么说吧。就像咱们吃点心,其中有一块,宛若琥珀,中间藏着怒放的樱花,那么大家伙儿第一眼,就会瞧见她,因为她的美貌实在是太出众了。可咬了一口,她的味道若是配不上她的美貌,那会如何?”
“嗯,偶尔拿出来待客,显得体面,但绝对不会经常吃这种味同嚼蜡的点心了。”
“二姐姐美貌惊人,可若是没有同美貌匹敌的本事,就只会成为活靶子。”
方嬷嬷赞同的看了谢景衣一眼,“正是如此。二娘子你除了美貌之外,家世凡凡,手段凡凡。不用辩驳,我瞧你性子直爽,并非是有心计之人。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请二娘子牢记。”
第78章 独
谢景音啪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对着谢嬷嬷行了礼,“嬷嬷救我!”
方嬷嬷都被她给逗乐了,“夫人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二娘子日后别怪嬷嬷我管得太多便是。”
她虽然明面上是来教导谢家三位小娘子的,但实际上,却是想要日后跟着谢景音的。
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忙挺直了身子,期待的看向了方嬷嬷。
说起来,上辈子她也被不少人议论过,但多数都说她蛊惑官家,进谗言,乃是后宫一霸,正所谓流水的宠妃,铁打的谢嬷嬷是也。统统都是诽谤,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方嬷嬷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道,“至于三娘子,我只有一个想法,娘子很好,可不要太独。”
谢景衣来了兴致,“何解?”
“娘子聪慧。可是就算舵手再厉害,船太小,船底破了洞,也是要翻船的。”
“三娘子可能听过一句老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娘子自比升天之人,也得先问问那鸡犬是否愿意跟随。”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
方嬷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老奴斗胆猜测,三娘子行事,向来独来独往,自作主张。家中遇到难事,不通气吭声,喜欢自己一人力挽狂澜;若是自己个有事,更是单打独斗,宁愿硬抗,也不愿意麻烦旁人。”
“说到底,娘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谢景衣手一紧,小脸微微发白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裴少都就是这样说她的。
他说谢景衣你啊,看着满脸笑意,长袖善舞,整个宫里的人,都像是你的朋友;其实,你打心眼里,冷漠着呢,万物皆刍狗,你没有朋友,也不想要朋友。
她当时想要反驳,连血缘亲人都不可信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人可信呢?
没有人天生如此,只是命运让人变得如此罢了。
“嬷嬷,就算你以前在宫里再厉害。也不能这么说我阿妹,你才见了她两回,就可以这样随意诋毁她了?我阿妹厉害着,好着呢,那是因为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没有用,保护不了她,才让她小小年纪顶在前头。”
“她处处为我们着想,你怎么能说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我恨不得她自私自利,遇到危险先跑……”
“嬷嬷若是愿意教便教,不愿意教就算了。何必这样说我阿妹。她怎么没有朋友,我就是她的朋友,隔壁的柴二就是她的朋友!还有宋光熙,可喜欢她了!”
谢景音说着,一把将谢景衣拉到了身后,声音又高了几个八度,那护鸡崽子的老母鸡模样,让方嬷嬷都有些惊到了,天底下竟然有人,做出这么狰狞的表情了,她的脸还没有崩,还是那么美!
谢景衣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柴二是她的朋友么?
“二姐,你声音又大了!”
谢景音哼了一声,“声音大有什么不好的,声音大了,吵起架来自带气势,犹如八百雄兵,谁人敢犯?”
她虽然嘴上硬着,但是声音却乖巧的小了几分。
谢景衣摸了摸嘴,怎么办,她竟然觉得她二姐说得有几分道理!
只可惜,她天生嗓门就不大!
“嬷嬷说得不错,我可不是就是这样,哎呀,阿娘啊,瞒不住了瞒不住了,我背着你们赚了好多钱瞒不住了,只能忍痛拿出来同你们分了!”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呜呜呜的做起来一副肉疼的模样。
谢景音转过身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怒道,“好家伙,我就说最近有个什么事情不太对劲来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原来是这个!你果然满心眼都是自己,赚了那么多钱,也不见你给阿姐买好吃的!简直是一毛不拔!”
谢景衣被她勒得说不出话来,“二……二姐,你变脸怎么比变天还快,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动呢!我给你分给你分还不行吗……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