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手遮天(55)
这三个月简直是暴风骤雨,齐国公前头,两浙路同杭州的官员的连名上书,官家震怒,刘不休同他那三个连襟县令之事,被查了个底朝天,杭州九县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一。
新来的县令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整个城中的气氛,都惶惶不安的,连宴会都少了许多,生怕枪打出头鸟,牵连到自己个头上来了。
刘家女眷被流放之时,谢景衣出不了门,只遣了青萍,给刘莹莹送了些钱傍身,本想带句话,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什么都没有说。
这三个月,柴祐琛像是消失了一般,从未出现过。
谢景衣无人可怼,百无聊赖的教了青萍基础的染色配色,又坐在家中,指挥着姚掌柜收了李家的一个大染布坊。
李家一倒,杭州城的四大布行便空出了一角,正好柴祐琛的天布坊补了上去,李家的产业,新的四大布行,毫不犹豫的便瓜分了,令人唏嘘。
天布坊一壮大,谢景衣这边染布的,便有些忙活不开了。
谢景衣想着她们一家人迟早要去京城的,便是不去京城,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总不能成日闷在屋子里配色,什么都不做罢。于是便认认真真的叫青萍学了配色之法,又从染布坊中,挑了两个签了死契的老实人,来学配色。
这样日子才一日胜过一日的松快起来。
翟氏先前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怕谢保林随着齐国公一道儿抓人,得罪了同僚,待京城来了准信,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总觉的身为一州通判,他这多少也算是有功劳的,奈何左等右等,刘家人都发配了,也没有等到任何的嘉奖。
失望之余,又觉得自己个眼皮子太过浅薄,再一看看尚且在禁足的谢景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了狠心,花了大价钱去打听哪里有厉害的嬷嬷。
最后还是关慧知的母亲,给她提了一个,说是姓方的,先帝驾崩之时,从宫中放出来的。在京中一公府短暂的待了一段时日,便回杭州老家钱塘县安度晚年了。
翟氏欣喜得不行,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领着谢景衣三姐妹一道儿,前去钱塘请人。
谢景衣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往外看,太阳火辣辣的,树上的叶子仿佛都能够闻到一股子糊味儿,一路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让人烦闷不已。
翟氏见她不规矩,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给阿娘坐好了。怎么跟那雀儿似的,一下子都关不住。一会儿见了方嬷嬷,你可乖巧些,省得她瞧出你是只皮猴子,都不肯教你了。”
第71章 方嬷嬷
谢景衣乖巧的点了点头,啊哈,她可是嬷嬷头子,能教导她的嬷嬷?她觉得没有。
方嬷嬷的家在钱塘县城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同屋瓦都是簇新的,显然刚换不久。门口种着一棵上了年头的大柳树,青枝绿叶的,让人一下子觉得凉爽起来。
在门的侧边,挂着一块小竹板儿,上头简简单单的刻着方宅二字的。
谢景衣率先下了马车,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来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伸出脑袋来,好奇的问道,“小娘子敲我家门,可有事?”
此刻翟氏也在谢景娴同谢景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忙笑着回道,“我们从杭州城来,想请方嬷嬷执教。”
那妇人有些为难,“你们已经是来的第三拨人了,我家主人就是图个清静,无意出门。”
翟氏一愣,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了。
谢景衣忙上前一步,笑道,“我们绝无强人所难之意。只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我阿娘有孕在身,不知可否问主家一声,让我们进去借口水喝。”
妇人有些迟疑,扭过头去,门后传来的一阵叹息声,“让她们进来罢。”
谢景衣笑着道了谢,扶着翟氏便进了门。
一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院子,一个穿着青色布衣,戴着草帽的老嬷嬷,正蹲在地上种着花儿。
她的一双手,白嫩又干净,便是在忙地里的活,指甲里也半点泥土都没有。
衣衫浆洗得十分的硬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显然以前在宫中,并非是做粗使活计的人,谢景衣这样想着,认真了起来,指不定这次,当真能够为谢景娴同谢景衣,请到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
方嬷嬷笑了笑,既不亲热也不生疏,让谢景衣瞧着十分的亲切,这不就是宫中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嬷嬷的假笑么?
想当年,她能这样笑上一天。
“几位请里面喝茶吧,待喝完了茶,便请回吧。老婆子没有什么本事,年纪又大了,只想种种花养养猫,还望夫人体恤。”
翟氏有些失望,“嬷嬷,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哪怕是一年半载也好,我这三个闺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想着,能让她们多学一些本事,日后嫁了人,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我也不指望她们嫁高门大户,就担心她们被人欺负了去。嬷嬷替我点拨一二,我便感激不尽了。还望嬷嬷成全。”
方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家三位小娘个个生得好……”
方嬷嬷的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了刚刚进门的谢景音,晃了一下神,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接着说道,“看着又聪慧,今后一定会有好前程的。天气炎热,我煮了一些清热解暑的茶,诸位尝尝。”
她说着,站在门口伸出手来,示意翟氏先请。
翟氏无奈,一家子人进了门。
方嬷嬷站在门口,看着谢景衣的背影,又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跟了进去落座,“夫人家中可是已经有了嬷嬷了?”
翟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并未曾有,几个孩子都被我养得什么都不知晓,可愁死个人了。”
方嬷嬷抿了抿嘴唇,偷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神态自若,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章法,绝非小门小户能够养出来的,心下更是古怪起来。
“嬷嬷,我有些内急,不知嬷嬷可否引我去净房。”一杯茶没有多少时间,翟氏还没有想好如何打动方嬷嬷,茶盏便已经见了底,谢景衣只好插嘴道。
方嬷嬷点了点头,随着谢景衣出了门。
穿过一道垂花门,往里头走,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头的荷花开得香气浓郁,在荷花池的旁边,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凉亭。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娘不想出恭吧,可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老婆子说。”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见多识光,我的一点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嬷嬷,是我班门弄斧了。”
方嬷嬷摇了摇头,“小娘子聪慧,不过我年纪大了,只想安度晚年,小娘子不用再劝说了。”
谢景衣也跟着摇了摇头,“嬷嬷明明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方嬷嬷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这附近住着的,都是小富之家,我一路看来,并无哪家门上挂牌。若寻人多半是说,某某巷第几家,门前有棵大柳树之类的话。但是嬷嬷家门口,清清楚楚的挂着方宅,好似生怕旁人寻不着一般。”
“嬷嬷教导下人多年,那开门的仆妇,不应该说出,已经是来的第三家了,不过是想让来人紧张起来;而这个第三家,也很有意思……倘若你真想一个人隐居闹市,又何必把自己的身份给放出来,悄无声息的来了杭州,自己择处而居,岂不幽静。”
“嬷嬷若是当真在那门口种花,又岂会蹲下许久,衣服连半个褶子都没有?想来,在寻找合心意的有缘人罢了。”
通常而言,宫中的嬷嬷到这个年纪放出来,不但是举目无亲,更是早就不适应平头百姓的生活了。有积蓄还好,若是没有,更是举步维艰。
是以有一部分人,都索性寻了那高门大户,继续当教养嬷嬷,若是寻得个不错的靠山,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只可惜,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方嬷嬷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叹了口气,“小娘子家的三个姑娘,大娘子资质凡凡,非当家做主之人;二娘子容姿太盛,其余不足,不知是福是祸;小娘子若是天生天长,嬷嬷我教不了你;若是背后已有名师指点,嬷嬷我不敢教你。”
“是以,三位小娘子,都不是我的有缘人。”
“嬷嬷何不这样想”,谢景衣随手摘了一支荷叶,当做是伞打了起来,今日日头实在是大,晒得她脑壳都有些不灵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