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手遮天(382)
这赵半马,乃是大陈境内最大的几个马商之一,又为何叫半马呢?因为他养的马,都是孬种,个个资质寻常,像是被割了的太监似的,哪哪不得劲儿。
也就是寻常做个脚力用用,上不得战场,是以人送外号,半马!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谢景衣虽然也做买卖,但她这两年心思不在这上头,哪里比得赵掌柜的母亲,知晓得多。
“赵半马去年的时候,娶了第六位娘子,那娘子好南绸,这不就外祖家认识了。其中的是非曲折,不得而知。总而言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翟亦宴还没有带那个番人回来。赵家便悔婚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婚嫁之事,临门反悔的多了去了,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是那赵半马的孙女,转身嫁的人家,有问题?”
赵掌柜丝毫不意外,谢景衣总是能够在一顿混乱之中,找出头绪来,“正是如此。我家中的商队,买的都是赵半马的马,又同是赵氏,关系尚算可以。他三孙女前几日出嫁,还问我母亲订了一套极品的头面,因为是心急火燎的高嫁了。”
“嫁的乃是太后的远房侄孙。”赵掌柜的并不喜欢卖关子,直接说道。
谢景衣听完,站起了身,“要变大了,蓑衣斗笠戴好了,是生是死,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这次的了。”
赵掌柜的一凛。
谢景衣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掌柜的一听,忙捂住了嘴,做了个口型,“废后?”
谢景衣点了点头,“叫兄弟们盯紧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你去查查,赵半马出了多少马。”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那有乐的事?”
谢景衣顿了顿,“就几天的事,耽误不了。”
她说着,快速的出了院子,忍冬挤在一堆纸人之中,表情古怪,见到谢景衣来了,欢喜的迎了过来,“小娘,咱们要走了吗?”
“嗯,先去樊楼,再去御史台寻柴二用饭。”
待上了马车,谢景衣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
赵半马的孙女同翟亦宴开亲,那是豪商对豪商,叫做门当户对。虽然谢景衣口中说说亲反悔的人很多,但是合完八字,已经是天作之合的了,还要反悔了,那可不多。
商人重利,赵半马一定是得到了比同翟家联姻更大的好处,方才如此的。好处从何而来,从一个商户的孙女能够嫁给太后的侄孙子来看,那便知晓一二了。
赵半马的马不行,平日里并不为朝廷所看重,太后此举,分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被逼到了墙角儿,要背水一战了。
太后起兵宫变,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若是成功了,也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方才行,譬如君主昏庸无道,荒唐至极等等诸如此类的。
便是打仗,那也得先写篇棱文。
先皇太过荒唐,承托得如今得官家,简直就是绝世小乖乖,不是明君,都叫那坨烂泥巴把他承托出了明君之像。
那么太后宫变的借口是什么?皇后。
官家废后,不惜以巫蛊之术为借口,清洗后宫,妄图逼死嫡母,再把被谢景衣同柴祐琛踹飞的那几家人,给他们安上个被诬陷的名头,证明官家权欲熏心,不孝不悌。
便能够体面的谋逆了。
谢景衣瞧在手心中间的手指,停了下来。若换做她处在太后那个位置,她便会如是想,如此做。太后能够熬到今日这般地步,绝对不是个蠢人。
是以,她也会这样做。
谢景衣闭了闭眼睛,忍不住的兴奋起来。
一个个的打有什么意思,就应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所有的妖魔鬼怪一起出来,让她一次性斩草除根,岂不是快哉?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尔等贱人全灭,她正好安心养胎。
……
“娘子怎么来寻我了?可是腹中孩儿思念父亲了?你有了身子,怎么也不小心一些。来,为夫扶你下马车。”
谢景衣打了个寒颤,果断的扯下了被撩开的马车帘子。
这个慈眉善目,像是坐了八百年的高僧,眼瞅着就要坐地成佛的家伙是哪个?是柴二吗?简直惊悚!
马车帘子又撩开来了,真是柴二,人不认得,那衣衫她认得,是她绣的凌霄花。
谢景衣透过柴祐琛的肩,往马车外一看,好家伙,御史台今儿个都封嘴了么?一个个的全站在门前晒太阳呢!不要以为你们一个个的眼睛小得跟一条缝似的,我便不知道你们在看好戏!
第508章 前奏
平日里吹胡子瞪眼,动不动就要撞柱子血溅当场的硬骨头们,今儿个一个个的倒像是等着投喂的鱼,光看着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什么声儿。
这群人是上赶着看柴祐琛的好戏呢!欲言又止?那你就憋着吧。
谢景衣眼眸一动,就着柴祐琛的手,下了马车,“多谢官人,今儿个樊楼有官人最爱吃的酥肉,这不特意给你送过来了。”
柴祐琛一个激灵,肉眼可见的,自己个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别人撒娇是要情,谢景衣撒娇是要命啊!岂止是肉麻,这娇滴滴的声音,做作得像是人拿着金簪子在那地板上刮刮刮。
等到磨得锋利了,便会提起,一簪子扎在你的脖子上。
他不记得是在官家看的哪个话本子上瞟到过,说丑人撒娇比美人撒娇管用,为何,美人撒娇别有风情,想多看一会儿,丑人撒娇辣眼睛,只想草草应承了事。
谢景衣不丑,但他想应承。
“嗯。你小心些,可去寻李杏了?”
谢景衣见柴祐琛恢复的了正常,自然也再作妖,对着那群老头子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有事耽搁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牵着谢景衣便往里头走,坐在门槛上的一个老头子,笑眯眯的说道,“恭喜恭喜,听闻柴夫人喜字当头啊。今儿个一早,柴二郎便请我们用了朝食了。啧啧,这还是头一遭,占了他的便宜,可见他真是欢喜得鼻孔里都要喷出花来了。”
谢景衣瞥了柴祐琛一眼,见他耳朵微微泛红,笑了出声,“头一遭,没有经验,手忙脚乱是真的。怎能就请您用朝食呢?待孩子平安出生,定要请您喝喜酒。”
那老头子顿时瞪圆了眼睛,“好家伙,这朝食老夫要吃亏了。才吃了两麻团,柴家娘子就想找我收喜钱。”
他说着,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谢景衣同他们寒暄了几句,方才顺利的跟着柴祐琛进了屋。
御史台很大,御史却并不多,柴祐琛是少卿,有自己个独一间的书房。
忍冬摆了菜,便同柴贵一道儿,有眼力见的守在了门口。
“一会儿我陪你去寻李杏,你昨儿个落了水,也不知晓有没有影响。”
谢景衣见他当真十分在意,轻轻的嗯了一声,给柴祐琛夹了一块酥肉,“我倒是想去,但最近要忙起来了。”
……
今年的二月,于大陈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二月。
殿试刚过不久,三甲游了花车,整个京城尚且沉浸在榜下择婿的欢喜之中,陈宫之中,便传来了惊天一雷。
齐皇后失德,在宫中施巫蛊之术,当废。
一时之间,京城里人心惶惶。那两个字,简直就是洪水猛兽,一旦沾上了,便是一片人头落地。新党揪住此机会,下手肃清,更有文豪撰写千字文,列出齐皇后大罪。
太后重病不出,后族龟缩不语,新党如日中天,就差扯开嗓子嚷嚷,下一任皇后必定姓谢,皇长子要变嫡长子!从此之后,谁敢争锋?
陈宫沉寂得如同一滩死水。
敢在这个时候蹦跶出来的人,早已经成了枯骨。
太后拿起梳子,对着铜镜梳了梳自己的鬓角。她抹了好些发油,没有一丝乱发。
“想当年,哀家刚刚进宫,先皇夸哀家发如乌云,近处幽香。我最喜欢的,便是这昙花香味的发油。罕见,精贵,香气媚而不俗,这大约是他唯一喜欢我的一点。”
“现如今啊,这头发已经全白了,稀疏的几根,用不着头油了。就这么一罐子,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这头油一如初见,人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站在她身后的嬷嬷,低着头不敢言语。
坐在小桌边的官家,只是在饮着茶。
“这人啊,不能忘本。譬如哀家,就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记了个一清二楚的。若是心记不得,那便用笔记住了。不管好坏,都要千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