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草伸出手揽上他的后颈,一瞬间就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他说的没错,一直以来,她担心的都是他,怕他因为仇恨而误入歧途,怕自己来不及挽回,怕今后世上再没有他。
海上的温度低下来,两人之间的焦灼气息却愈盛,空气都变得粘黏。
他闻到熟悉的酒味,垂睫问询:“喝酒了?”
对上他沉邃的黑眸,方草才觉得酒意上来了有几分微醺:“一点点。”
何虞生胸臆起伏,在她额上印下个浅吻,余光扫到一个瓶子,是他们晚上喝的黑方,度数不低后劲儿还大,又垂眸锁她:“喜欢喝酒?”
律师行业应酬颇多,由温堇可见一斑,他有些嫉妒,嫉妒那些能被方草敬一杯酒的男人!
方草摇头:“谈不上喜欢。”除非必要,她其实很少饮酒,酒桌上量力而行,倒也马马虎虎能喝几杯。
吧台边上,到处酒瓶凌乱,何虞生把方草安置在靠椅上,伸手抚了抚她微红脸颊,唇角上扬:“等着。”
净手,取鸡尾酒,加冰,加味美思,伏加特,搅拌、过滤、置换,点缀装饰。
深夜的海港温柔极了,方草一动不动追随着他的指尖,一直到那杯酒被置于手边,而那人则满目期望地凝视着她,盛情难却大抵如此。
舌尖似曾相识的味道,苦涩余甘,悠长延绵。
何虞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像是用心地在品味那酒,不禁心潮涌动。曾几海上漂泊,这样的场景幻想过不知几回,于甲板上想念她,用酒精自我麻醉,每每梦回均是一场折磨,是遗憾,是求不得,是放不下。
酒后的她带了几分娇俏灵动,与梦境中的人愈发重叠起来,令人心神荡漾。
声音暗哑:“好喝吗?”
不同的场景,同样的酒。心知此酒必然有些特别的,她不知详情,也能感受酒中那份缠绵情愫,对上他的眼乃至忘掉说了什么。
“很特别。”
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又是笑了,嘴角的弧度带着孩子气,是那么满足,今晚的他似乎丝毫不克制自己的表情,她又心疼了。
看,他们仍是心意相通的,他为她而作的酒,他们最初的爱恋,当然是特别的。他高兴的不仅是她的回答,更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滋味,终是与她共享了,这海上的思念终于成真了。
他拥着她躺在蓝色条纹的床单上,没有开灯,窗户上照进些不远处灯塔的光,这一刻天地之间唯此二人。
方草靠在他怀里,又想到许多事,钟厚铭被抓住,南城定然又是一场风波,她又想到高泽文,想到她意识犹存是听到他说的他的父亲,还有她取回的那个手镯,还有窗外一片暗沉大海。
海上漂泊一遭,才算明了海上谋生的不易,又记起重逢时他深麦色皮肤和板寸中隐没的伤疤,还有此刻拥着她一双手上坚硬的厚茧,涩然怜惜起来。
他回来了,是真实的,她能看到少年最初的影子,在这一刻她才敢真的确认。
她也回来了,不见天日的海上受困也真的过去了。
深知活着不易,也真的觉得庆幸了,庆幸劫后余生,庆幸他将她找回来了。
耳后湿热的感觉令她浑身一激,压抑着的恐惧终于释放出来,想到这些天与钟厚铭独处的种种,她有些后怕的叫他,不自觉带了哭腔:“何虞生……”
他以为她不愿,心中泛苦,不愿迫她,轻拍她的背:“别怕,不会伤你……”
是啊,安全了啊,温暖有力的怀抱令人眷恋,她抬手搭上他腰,仍是叫他:“何虞生,何虞生……”
她声声唤他,虽是哭腔又好似有了别的情意,他心潮泛滥,任她发泄,只回她:“我在,我在啊……”
叫了许久,她仰头看他,眼圈泛红:“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他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何虞生凝视着这双清亮含媚的水眸,轻抚她的发,低沉嘶哑道:“最初——是那杯酒的名字,是专属我们俩的酒,方小草,我想你了……”火辣的酒,酸涩的果,还有甘甜,全都是你啊!
方草只觉得某一个角落塌陷了,心绪种种都随风浪远去,只剩下身边温暖的怀抱,炽热……
翌日,方草是被何虞生唤醒的。
他浅吻着她额头和眼角,细细麻麻的触感扰得人不能安眠,方草累了一夜,一巴掌拍过去:“别动,我要再睡会儿。”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心爱的姑娘,何虞生心里满足得无以复加,尤其是这海棠春睡的娇俏模样,让人恨不得此刻便是天荒地老。可诸事未完,他亦惶恐,她身边觊觎的人甚多,而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回到他的怀里。
又亲亲她白皙的耳廓,心疼地低语:“南城警方十点的飞机,押送钟家一行人,宋桁亮说给咱们留了座位,你要是……”
“几点了?”话没结束,方草猛地打断他,睁大的眼里不见丝毫混沌。
下一秒几乎要挺身而起,何虞生早有预料,苦笑着抱住她安抚道:“别急,时间还早,身体不舒服的话慢慢来,等会儿一起去机场,来得及。”
肌肤相贴,这处境确实尴尬,方草脸颊染上红晕,蜷着身子推拒:“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何虞生也不恼,径自下床穿衣,南边天热,说是穿衣,不过在平底裤外面套一条五分裤,上身罩一件短袖完事。
他穿得坦然自若,倒是方草扫过那人背臀处紧实贲张的肌肉,难免忆起昨晚种种,脸红了又红。
何虞生无声地笑,连人带被抱了抱,又亲了亲她唯一露在外面的发顶:“你先换衣服,等五分钟我再进来。”
磁性的嗓音就在耳边,方草蚊蝇般“嗯”了一声。
时间还早,何虞生要带方草去吃早餐。
清晨逐渐忙碌起来的港口,方草坐在后座,一手搂住前面的人,享受地吸了口气。除去身体上的不适,这样的清晨是真的让人着迷。
长长的海岸堤坝,朝阳锦霞,千帆点点,方草赏了片刻景,戏谑道:“怎么你到哪儿都能弄辆摩托车开?”
“喜欢吗?”
方草状似未闻,朝他耳边吼:“风太大了,我听不到!”
何虞生头盔下的眼睛笑意灿然,这灵巧动人的模样倒真似梦想成真了。
简陋的海边居民区,巴掌大小的渔家早餐店,何虞生给点了一大份的海鲜粥,还有些别的地方特色。
“这粥里的海鲜都很新鲜,多喝点,补一补。”
然后阿婆送了一碗汤过来,停在桌前看看她又看看他,眉开眼笑地对着方草说了句什么。
方草听不懂方言,只好笑着点头,阿婆笑得更喜,又正了神色对着何虞生说什么,何虞生看她一眼,用方言和阿婆说了点什么,阿婆才笑着走了。
方草头一次听何虞生说“外语”,发音满好听的,新奇问:“阿婆说什么了?”
“阿婆问我这是哪家姑娘,长得真俊!”
方草娇俏哧他:“谁信你!”
何虞生给她盛了汤:“这是鱼翅汤,这边有种说法,有钱人早上的漱口水,享受一下?”
方草在钟厚铭那儿喝过鱼翅汤,这会儿并没有多大兴趣,拿着勺子喝汤不忘追问:“阿婆到底说了什么?”
何虞生满含宠溺看她:“是你非让我说的,阿婆说,这丫头很好,要好好待人家,海鲜粥养人,多喝点儿,不过海鲜性凉,要是丫头怀孕了,就不能喝啦!”
方草一口汤含在嘴里,憋得脸通红,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里吃完了早餐。
第49章
曾经的南城首富,晟丰创始人涉嫌毒/品犯罪。消息一出,再次引爆舆论。
为了加快整个案件的进程,南城警方获特批专机押送嫌疑人,并第一时间保护证人,收集证据,集中核心力量侦察此案。
应南城警方,或者说嫌疑人的要求,南城市公安局的审讯室,方草见到了钟厚铭。
对比之前的意气风发,中年男人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如今的钟厚铭眉间多了几条褶皱,嘴角干裂发白,让他看上去更符合他的真实年龄,也让方草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面对。
钟厚铭听见开门的声音,一动不动,等人坐到了自己对面才抬起头,见着方草,似乎情绪有些许波动,转眼就无踪可循,仿佛他还是之前那个深不可测的钟家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