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46)

“解初!”

几乎是失声叫喊出来,解琳完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顾把解初的身体托进怀里,他的脑袋重得像块石头,他闭着眼睛,鼻腔里的血还不住在冒,解琳拿袖口慌忙去堵住,解初最后一点意识还在,只听到他轻呼呼地喃了一声:“姐姐……难受。”

黑色和白色的两只冰淇淋化在一起,与桌上的血搅成诡异的形状。解琳浑身冷得发抖,她脑子发懵,只想起一件事,刻在脑子里的场景,一想起来她就不能呼吸——她想起坠楼的林小柔,想起她唤着她求救,想起她当时害怕地自顾逃跑,黑暗中林小柔带血的眼睛像油漆涂的,鲜艳得吓人。

解琳请求其他人帮叫了救护车,自己抱着解初不敢撒手,她很怕她一松手,哪怕只有万分一秒钟,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她不能再失去了,明明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她却又害了解初。她的恐慌和自责使她的战栗一刻都没有停止,直到救护车到达医院,解初被送进去急救。

解琳站在有人奔忙的走廊上,眼前的白墙壁、瓷砖地、绿漆扶手、亮起的红灯,一切都虚幻而扭曲,她就像是忽然发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满脑的耳鸣,沉闷的、不透气的,像沉在深海之下。

她疲惫地睁不开眼睛,一股热乎乎的血逆流上头,她的身体却沉重地坠下去,一屁股险些从座椅边上直滑落到地上。

坐了一会儿,忽然有好几个脚步声雷鼓似的砸响地面,鞋底磨擦过瓷砖地尖锐刺耳的声音远远扎过来,把时空和意识都割裂了。

解琳看到满面焦急赶来的杨寅和解国兵,还有随后跟来的杨寅的兄弟以及他们手上抱着的解宝儿,一家人风风火火向她这里冲过来。解琳看到他们发梢上滴落的水珠——外头是又下雨了。

“儿子!儿子啊!”

杨寅率先冲到急救室门口,乱转了几圈看是找不到什么突破口,索性走来,用力推搡了一把解琳,解琳的头砸到了椅后的墙上——她更发懵了。

“你这是干什么了!我儿子怎么就到医院抢救去了!他怎么就跟你到一块去了啊!”

她质问着,骂着就哭了,解国兵赶紧来安慰她,“好啦好啦,不会有事的,小初本来有点贫血,可能就是晕倒了。”

解国兵更像是在安抚自己,他拿粗糙的手掌捂起脸摩擦了好几下,直把脸搓得通红——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失败了。他挥开手转而指着解琳的鼻子,突然破口就骂:“扫把星!丧门的东西!谁跟你一块就倒霉!你一连克死那两个老东西不够,你还来克我儿子!”

他暴怒的声音引来路人的围观,也许是气血攻心,他发泄完这几句,忽然一口气吊不上来,他挣扎着捏紧拳头,仰起头,眼见一点不出声响了,接着又要倒,杨寅急地哭天喊地起来,抓着他叫:“老公!老东西!你干什么啊你!”

她两个兄弟忙一左一右一口一个“姐夫”、“妹夫”地来接住他,把他扶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解宝儿被父母的行为吓得大哭,却没人管她了。在杨寅发疯似的跺脚和掐骂中,解国兵这口气足足缓了有一分钟,终于倒了过来,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粗气,另一头的杨寅哭成一个泪人往角落里一摊,她哥哥又拉扯她去了。

解国兵才缓过神来,依旧不忘指向解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骂:“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不饶你,你看我绝不饶了你!”

解琳捂着刚刚撞痛的后脑勺一言不发,甚至是冷漠地看着眼前这波闹剧:男人忙着愤怒,女人忙着悲痛,另外两个人做出一副热心模样,俨然是两只小丑。不懂事的孩子最是无辜,可她除了哭没有别的手段,哭喊声也是她唯一的武器,用来对付害怕和无知。

解琳不打算和他们在医院发生争吵,她一心只想知道解初的情况,虽然结果并不理想:

晕倒的原因确诊,几乎是典型的症状,只不过解初粗心的父母并没有在意,而以解初的个性,对于病痛和身体的异常更是能忍则忍,今天他倒下后对解琳说出的那句:“姐姐,难受。”可能就是他唯一的一句求救。

解初被查出来是急性髓系M2型号的白血病,病情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这是解琳从医生口里听到的,只一遍、模模糊糊地听见,她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原以为这种病离自己太远太远,就和她曾以为死亡离自己很远一样,殊不知死神的镰刀挥舞地悄无声息而猝不及防,只有它到来的那一刻你才会骤然感觉到:原来它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30章

解琳没有再被允许看解初一眼,他愚蠢的父母把这场悲剧的责任归咎在解琳身上,只因他们认为解琳是不详的,所有和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们的诽谤自然是没有根据的,可解琳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又被他们残忍地挖出来,她对自己再次产生了怀疑,像被泼了满身的脏泥,久了、浸润得深了,望所有人都对自己闪避不已,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真的生来就臭不可闻——她也无处申冤。

解琳坐上回家的公车,夜不算太深,可这条线路上的人已经不多了。摇晃的车厢混入外面模糊的灯光:红的、绿的、白的,晕乎乎地扭曲在一起。

她坐在最后一排,呆滞地看着窗外,随着车的行进,雨珠纷纷向后拖出长长短短的尾巴,不清不楚的世界里,橘黄色的路灯下似乎飞舞着枯叶,很像蝴蝶,又不像是这个世界的蝴蝶,好像是从别的地方飞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引导着迷路的亡灵。

解琳万分疲惫地合了眼,她又敏锐地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酸臭的肉、生锈的铁门和枯烂的草的气味,她似乎看见她又一个人站在枯木横生的院子里,淡青色的阴冷的天空正衬出枝条不规则的折,像古老瓷瓶上的冰纹,古旧而冷的感觉,直从心里涌上去,酸楚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摇摇欲坠的意识、还有她冰冷的指尖。就像是思念着某个再看不到、触碰不了的东西,远远的且只会越来越远,看着它除了痛得撕心裂肺,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道白得晃眼的灯光打过,车厢里亮了一瞬又暗下去。叶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解琳身边。

“对不起。”他说,握住了解琳搁在腿上的手,解琳蹙着眉头一笑:“我才是要说对不起,今天……明明是我和你的约会。”

叶楚的手间紧了紧,“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解琳微微发愣,立起上身去看他,他漆黑的眼眸流动着窗外的光,车灯、路灯、红绿灯、高楼的灯……映在他眼睛里竟全变成了月光下的水波、朗夜里的星。解琳的嗓子眼里像钻入了千百只蚂蚁,又痒又疼,她急切地想抽一支烟,可当她摸入上衣口袋、裤子口袋里,她才想起,她戒烟有段时间了——没烟了,解琳鼻子一酸哭起来。

她一只手还被叶楚拉在手里,另一只手捂住额头和眼角,弯腰躲在前排的车坐后面哭得直抖,她看着她的一双旧鞋子,看着她那两条瘦成杆的腿,她就是靠着这两条干枯得像萎死的枝干的腿、踏着这双旧鞋子成个人样地站起来的——她多么脆弱啊!可悲的弱,扑腾着双手在河里都揽不住半滴水花。

“都是我的不好!叶楚,是我害了他。”

没有比自己否定和憎恨自己更叫人痛苦的了。

叶楚一面摇头一面抱住她筛糠一样的身体,他的声音盘在她的头顶:“胡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披了满面的泪水,一刻的功夫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叶楚满满的心疼旋上来,

“今天如果不是你出门,你刚好碰到了他,把他及时送到医院,他要是在半路晕倒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解琳,不是你害了他,是你救了他。”

“我能救谁!我能救谁呢?”解琳扑在叶楚肩头,痛苦地低声呼喊。

她若是能再多十分的冷漠,她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活的好一点的,可她就是做不到,太软的心包裹着的内面却是锋利的,推了别人一把,他跌倒了,觉得抱歉哭一哭也就算了,别人从楼上自己绊倒了栽下去,看他头破血流的样子,为什么要哭得更加伤心呢?太疼了、太疼了,疼到自己身上来,还怪自己拉不住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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