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152)
老农对面的人却是安然自得地坐着,安安静静地听着老农说话,不时为老农倒上一杯酒。
张管事和苏润卿都不由得感叹,他竟也受得了这老农啊。
老农扯开嗓子道:“那老婆娘做的饭当真难吃死了,一大锅不知道什么的野菜堆在一锅里,舀一瓢水灌进去,开了火就盖上盖子炖。这哪里是人吃的,分明是猪吃的。”
老农看着对面的人,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庄主啊,你就再借我点钱呗。我们家可是许久没有开荤了,我家小儿子饿的啊,那个瘦的。”
苏润卿见过他的那个饿瘦的小儿子,膘肥体壮,是个壮实的小胖墩。每天抬着鸡腿啃,脸上的油星子就没有擦干净过。
这老农从白庄主这里连哄带骗拿去的钱可不少。
这一次白庄主竟也是傻傻地点头,“好说好说,你跟张总管说便是。”
张总管干咳了一声,老农焦急地穿好鞋和衣服,局促地道:“张管事,您来了。”
张管事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丢到地上,“拿了快滚,下次别来了。”
老农立刻捡起银块就跑了出去,“多谢张管事。”
张管事对着苏润卿无奈道:“他还不敢要太多,当然我也不会给他太多。可是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苏润卿则是高深莫测道:“其实,你该想想,你家帮主这么慷慨帮了那么多人,总有人以后会出人头地,又有恩必还。说不准日后就有谁衣锦还乡,来报答你家庄主,到时候得到的可比今天舍出去的多啊。这笔生意,不一定会亏。”
张管事苦笑一声,“苏先生啊,你就别取笑我了。有这种好事?那不人人都去散财去了?”
苏润卿指着自己,“我不就是一个吗?你家庄主散财以后来报恩的,给你们家白干活干了三年。现在债还清了,还帮你们赚了不少。”
张管事:......
苏润卿与张管事朝着白若离走过去,苏润卿坐到了白若离对面,找杯子尝了一口今天老农带来的酒。就这一口,他差点吐出来。
他一脸不可思议:“白兄啊,这酒苦中带涩,还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呢,你怎么敢喝?”
白若离笑道:“都是五谷杂粮酿出来的,能有什么?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润卿:......
张管事一脸不平,“这分明就是放了许久,都快放坏的了,庄主啊,什么吃食都得小心谨慎啊!”
“无妨无妨。”
张管事道:“庄主,像您这般身份的人,怎能和这种人交往呢?”
白若离反问:“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如何不能交好?世人将一个人抬得很高,这个人就真的很高吗?什么金贵,什么高傲,都是笑话。人与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生于天,长于地,食五谷杂粮,饮山川泉水,水里来,土里去,怎还分得出高低贵贱?”
张管事:“......庄主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
苏润卿哈哈大笑起来,对张管事道:“你想要与你家庄主论理,可还缺些能耐。他虽然不大正常,可脑子里的东西可不少,学问多着呢。别与他计较了,计较多了,也是你气。他还该吃吃该喝喝。”
张管事叹了一口气,心里带着气,甩袖离开。
苏润卿见人走了,才对白若离道:“所以,你与这老农相交,觉得有什么收获啊?”
白若离高深莫测道:“我听听他每日给我说些家中田间的事,倒也有趣。世之真道,不在富贵,只在凡间意趣。心之所向,唯空而已,天行大道,在于......”
苏润卿及时打断,“停停停,你别说了。”
白若离颇为遗憾地停了下来,“所以,你今日来找我干嘛?你不是来找我品酒下棋的吧,你这人已经被金银钱财熏的找不到方向了,整日与那些烦恼根作伴,还在渴求更多的烦恼根......”
苏润卿没有好气地道:“这些烦恼根都是你的!”我都是为了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不被饿死!
白若离无趣地道:“总与你说不通。”
苏润卿不欲与这人计较这些,否则自己会被气死的。
“我今日来找你,是......告别。”
白若离问:“你要去哪?”
“这三年,我听到的消息也不少。我觉得我的时机到了。你可听说过新的梁王?”
“......没有。”
苏润卿:......
“就是这几年名声大振,快攻下梁国半个国家的那个......女王。我觉得她很快就会把整个国家都收下,重立梁国。我从没见过如此枭雄,打败了那么多支起义军,发展到如此地步。而且,这一位竟然是位女子。我有预感,她就会是平定天下的那个人。站到最后的那个人。”
“你要投奔她?”
苏润卿道:“我是不甘心在这小小的一番天地里碌碌无为的,我心中一直都有志向,我想要尽我的力量,叫天下人过上太平日子。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我从未放弃,现在我看到了希望。”
白若离抬着酒杯,很是配合:“那,敬你的壮志。”
苏润卿也就着这酒与白若离碰了杯子。
“白兄啊,还有一事。现在我若是没有什么筹码,她恐怕是不大看得上我的。她手下能人可不少,想往上爬的也不少。我若要脱颖而出,势必要多些筹码。所以,我要找你借点钱。”
“这还用与我说?我的钱不都是你在管吗?”
苏润卿笑道:“我要借的数目可不小。都拿走了,你的大半个家底都没了。”
白若离豁达大方,“拿,尽管拿!没了这些烦恼根,我才逍遥自在。”
苏润卿感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说了会还就一定会还。到时候,我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十倍百倍还给你!”
苏润卿如此说了,是心中有把握。
三年前他也是借了钱,三年后加倍还了回去。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再发生。虽然白若离是没想着要人还钱的,不过心里却也知道,这人一定会做到,能做到的。
苏润卿锋芒尽显,满是生气,耀眼似天上的太阳。
临别之时,白若离听他道:“这是一场大赌局。而我,一定会赢。你且看吧!”
白若离看着他的马车晃晃悠悠离开,载着负担,载着梦想往前走。
白若离心想,我是这么努力地想要逃出来,你却为何这么努力地想要跑进去?
大抵是人的志向不同吧。
那么,作为好友,只能祝福你能够得偿所愿了。
后来,苏润卿确实坐上了他所想的那个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一生践行自己的信念。
时势造英雄,英雄定时事。他的功绩光耀,名垂青史。
...
苏润卿走了以后,白若离还是过着自己早已习惯的生活。
此生再不涉世事,无拘无束。
不过总有人来打破这样的平静。
白若离躺在大树的一粗壮的枝杈上喝酒,忽然听得一阵嘈杂之声。
张管事匆匆忙忙跑过来,“庄主啊,出大事了!有一个人来砸我们家的场子了,我看着也是个醉了的。他武艺高强,我们家的护院根本打不过,您快去看看吧。”
白若离无奈地跳下树:“我去看了又有什么用?他要砸就砸呗。”
张管事:......
张管事一把年纪了,哭得稀里哗啦,“老爷夫人啊,老奴对不起你们啊!今日白家这家业就要葬在我的手上了啊!”
白若离:......
最后白若离被张管事拉扯这过去,那砸场的人已经弄破了好几个大酒缸。酒香四溢,熏染着今晚的月亮。
白若离乍一看见这人,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后坦然地走过去:“朋友何故砸东西呢?”
一袭黑衣的英俊男子乍一听见这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抬头,看着白若离。
他死气沉沉的眼中似乎蹦出一道光。
他眼中还蓄了几滴泪光。
他眨了眨眼睛以后,控制住神态,往白若离的方向缓缓走过来,“是你吗?”
白若离不解,“什么?”
章之曦轻哼一声,“就是你。”
张管事给招呼下人摆了一桌酒菜。白若离与章之曦对坐,就这样喝了起来。
喝酒的只有白若离,章之曦则是眼睛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
白若离放下酒杯,无奈道:“朋友,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