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111)
沐韶光撩开帘子往外看,就见车前躺着一个老太太,捂着腿哎呦哎呦地叫着。
车夫一脸尴尬,手足无措。
沐韶光大概猜到了一切,跳下马车,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正主下来了,又见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金贵的气息,心中忌惮了几分,随后欲望打过了理智,抱着腿又嚎了起来。
“夭寿了,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还遭此横祸,我的小孙子可怎么办啊,我这腿废了还怎么照顾我家小孙子啊!我这么这么命苦啊!”
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人马车夫也不仔细些,造孽啊。这么大把年纪了,怕是治不好了。”
旁边一人拍了下说话的人,“可不敢乱说,这是丞相大人的马车。”他又将最凑近身边的人道:“我家舅父在朝中做官,它与我们说过,上路绝对不能惹要远远避开的人,除了晋王,再下来就到这位丞相大人了!看见这丝木车驾,红铁车轴,玄金祥云纹,还有这西域来的黑鬃断尾马,这必定就是丞相大人了。”
“你是说......他是......那位?”
“闭好嘴吧,当心别找来横祸!这位丞相大人你们可都知道是个什么人物的。”
众人想起原左相沈飞的结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老太太也不是个好的,我家就在这条街上开铺子,光这个月都见到了好几出戏了。”
“这老太太是坑人呢!”
“她专挑有钱人下手,特别能闹腾,又是个不怕死的,那些个有钱人大多不想闹得太难堪,丢些碎银就罢了,就当花钱去去晦气。今日,她竟然碰到丞相大人头上了,当真是恶人自有......”话没说完,这人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这嘴秃噜的......”
沐韶光蹲下查看老太太的伤势,手才碰上,老太太就打搅了起来,“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忍心对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下手?”
沐韶光收了手,淡淡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老太太嚎了起来,“你以为老婆子我是什么人,我是来骗你的吗?你撞伤了人还这般作态?”
“这老太太是见财起意,想干一票大的啊。”
“不知死活。”
“她这回完蛋了!”
围观众人只敢压低声音说话。
沐韶光回头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他们立刻止住声音,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沐韶光站起身,“在这都城之地,还有这般年岁的老人拖着病体来谋生,是我之过。”
一国之相,不能让臣民老有所养,失职至极。
老太太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前巴掌大的金锭闪到了眼睛。
沐韶光拉起老太太沾满灰尘的手,也不嫌脏,掏出布巾仔细擦了擦灰,还仔细避开了她手上被擦伤的几处伤口,最后把金锭放在她手上。
寻常百姓,一锭银子可以用一年,一锭金子,可以一世富足了。
围观众人都被这大手笔惊呆了,这人竟然没有追究收拾着不知死活的老太太,还这么慷慨......
老太太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被沐韶光拉着站起来,抱着这金子不撒手,就怕被人抢走。
不过老太太这一站,似乎就不用再多解释,就能证实她的目的了。碰瓷断腿之人,现在竟然站起来了......
众人都心道,这么容易就叫人漏了把柄,这位当真是......
那这老太太,怕是不好了。
老太太站起来以后也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了,惊恐地瞪着沐韶光。
沐韶光轻笑一声,“老太太,我观您面相不似大恶之人,却为何......可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吧,或许我能为你解决。”
老太太抱着金子的手不自在地缩了缩,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不知为何愧疚与心虚弥漫心头。
沐韶光道:“老太太您放心吧,我会帮您。”
老太太顿时眼泪盈眶,跪下道:“对不起,老婆子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我儿子欠了赌债,再不还,他就没命了!他虽然不成器,可毕竟是我的儿,老婆子我豁出这张脸,也想要救他。”
沐韶光温声道:“老太太,这锭金子可够还了赌债?”
“够了,多了许多......”
“剩下的老太太收着吧,填补家用。”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公子心这么善,老婆子我竟然为难公子,当真是罪过啊。”
这时就见一队人马将街区围了起来,为首之人跑到沐韶光面前,“丞相大人,我等听闻有人在街上闹事,还妨碍了丞相大人,就赶过来了,不知......这闹事之人......”
这是巡防营的新统领,晋王麾下的前锋李大勇。
“兄弟啊,听说有人找茬,我带人来给你撑腰了!”
老太太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惊惧之情涌到头顶,竟昏了过去。
沐韶光淡淡地盯着李大勇,“我好不容易安抚好的人,你却把她吓晕了......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
李大勇心虚地笑笑,“我也是听说有人敢碰瓷丞相大人,过来救急呀。”
“别是来看热闹的吧?”
李大勇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并未否认。笑着笑着,却慢慢僵住了。因为他看到沐韶光用那淡淡的却包含压力的眼光看着自己。
李大勇不知自己此刻是心虚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
丞相大人虽然还是笑着,但好似是生气了。
沐韶光道:“若是我没有记错,此事该是你巡逻南巷的时间。西街这一片,本不属你巡逻范围。你为何跑来此处?”
“我......”
“你渎职了。”
李大勇立刻跪下,冷汗直流。
沐韶光叫人把被吓晕的老太太送回家,看了一圈缩着肩膀为官的人,在他们都胆战心惊走开以后,才对李大勇道:“随我去见王爷吧。”
...
晋王府
李大勇跪在堂下,一众将军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沐韶光交代完李大勇的事情以后,转头对李大勇道:“巡防营是卫都里的最关键的一道防线,防外敌更防内敌。我将你安在这个位子的用意你可明白?”
李大勇咬紧牙关,“明白。”
“那你为何犯此错?”
李大勇说不出话来。
沐韶光替他说了,“因为你以为这是晋王的天下,所以你就可以任性胡来了。”
堂中一片寂静,没有人知道沐韶光为什么为这一件琐事发难为难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却没有人敢质疑。
方睿自认为自己与沐韶光相熟,就插话道:“此事并没有这么严重,不至于......”
沐韶光很少如此失礼打断他人的话,“怎会不至于?巡防营当值者,擅离职守,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这不严重吗?或者说,在座的所有人,心中所想与李大勇所想是一样的,不严重吗?”
众人都正襟危坐,心都提了起来。
沐韶光看向晋王,“王爷治军之道,在于严。可为何如今到了卫都,却放任手下人如此松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王爷手下之兵不遵守为官之规矩,又怎么得了?”
晋王沉着脸,看了一眼李大勇,“你说的有理,是本王疏忽了。李大勇,现在开始就不是巡防营统帅了.......”
沐韶光道:“不,李大勇还做巡防营统帅。”
李大勇惊诧地看着沐韶光。
沐韶光道:“经此一事,没有人会比李大勇更警醒了。还是他最合适。”
晋王没有反驳。
沐韶光接着道:“我曾任监法者,深知这规矩二字有多么重要,诸位,谨记!”
“是。”
晋王与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唯有方亦留了下来。他看着沐韶光一脸疲色,动了动唇,“你......何必如此焦急?”
沐韶光抬眼看他,“我以为你会知道我为何焦急。”
晋王与晋王之军,能大战四方,夺取天下,却难以治天下。他们多是些武将,不懂如何做文官。
如今朝中官员空缺严重,晋王手下的将军们却不得用......
沐韶光说出了方亦一直在想的事情。
“这个卫都,当真是这些人的栖身之处吗?”
这条路,正确吗?这支军队,成于边境,长于边境,立于边境,存于边境。如今到了这一国的核心来,成为了这城池,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核心,当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