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机扔给刘小萍,怒不可遏地说:“打余味电话!打通为止!叫他过来!”他走出病房,找到医生,将声音低下来,“再拖一拖,让他孙子再见一面,说句话。”
护士进去,将盐水换下,续了一袋多巴胺。
病室的人挤了出去,余有才意识涣散,余红握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唤他的名字,得到的回应是,“余......味......回来......了......吗?”
余一书握着父亲的手眼神询问不停拨打电话的刘小萍,她蹙眉摇摇头,余竟拉着她的手满眼不解,大人国今日的气氛好恐怖,他缩着都不敢讲话,他被余一书带着握了握爷爷的手,凉凉的,他奶声奶气说,“爷爷,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余有才用尽力气回应他,惨白的手心、枯黄的手背捏了捏最稚嫩的洁净小手。
空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压抑。
余一书打了杨博书电话,他还和女朋友在宾馆腻歪,一接电话顾不上男欢女爱,赶紧打电话帮忙找。
周沫也接到电话,那会她洗完澡走到院子看着黑压压的西屋思索,手机毫无动静,发出的短信石沉大海,别是余爷爷不好了,所以余味在忙。
正想着,房间里的电话声便传出窗外,她以为是余味,快步冲进去,膝盖不小心磕到了床脚,她龇牙咧嘴地捂着痛处拿到手机,屏幕跳动的名字居然是余一书,她掩下讶异接起,“余叔叔。”
“沫沫,余味在你那儿吗?”
“没,今儿没见着。”周沫揉揉膝盖骨,心里偷偷说,不是放学被你接走了吗?
余一书扶住额头,闭眼恳求道:“沫沫帮忙找一下吧,他下午可能跟我有争执,这会爷爷不行了,剩口气就等余味呢。”
周沫单腿站立正在止痛,听了他的话瞬间慌乱,“不是……他没去医院吗?”
“没,沫沫,不管他在哪儿让他赶紧来医院。”
“好,我去找。”
周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碎花睡衣比较保守。她转身拎了件长袖衬衫便要出门,周群出来锁门,见她急吼吼,“不是要出门吧,这么晚去哪里?”
“去找余味,余叔叔打电话来说爷爷不行了。”她两只脚将拖鞋飞甩,顾不得整齐,笈了凉鞋就要往外冲。
周群一把拽住他,“这么晚出去太危险了,打车也不安全,我带你去。”说罢,他到门口摸车钥匙。
不能让他知道那个网吧的存在,周沫又来不及使计将爹骗开,只能拔腿往外冲。周群一抬头,周沫像箭一样冲出了院子。
他心中暗骂,这个死丫头,越大越毛病。他赶紧换鞋子往外跑。
周沫争分夺秒冲刺到马路。
可这会别说出租车,人都没几个,她拎着衣服对着空旷的街道急得乱挥舞,使劲跺脚,两分钟后,周群的大众缓缓驶到她面前,车窗摇下,他没好气的一张脸幽幽露出,“走不走?”他斜眼看向急得快着火的周沫。
周沫这下识时务,脸皮厚厚开了车门,“去旺达路那边的百花巷。”
周群没多问,油门一踩,消失在愚梦巷口,融进漫无人烟的S市深夜。
车停在黑洞洞的百花巷口,纹身大金链的壮汉围在烧烤摊吃烧烤,见周沫这样的甜妞下来,痞里痞气地吹了个口哨。
周群赶忙锁了车瞪他们,拉着周沫护在身后,“在哪儿,快去。”
这帮人就是灌了黄汤开个玩笑,见是有长辈陪着的也没多放肆,只是眼神还时不时转悠在周沫那半截小腿上。
周沫本还想挣开周群,可见这会天又黑,巷又深,男人又多,本能地没有安全感。她勾着周群的胳膊肘往百花巷深处走,走到一半时周沫便觉得不对,再往前走了几步她才意识到了异常所在。
这家“琛怪网吧”是百花巷里唯一一家24小时营业的店,理应当亮着灯,可这一刻,整个百花巷除了几盏瓦数明显不够的路灯,一片漆黑。
她心里一慌,松开周群的手臂,冲了50米,站定在网吧前确认,空无一人,乌黑一片。
网吧关了,他不在这里。
周沫一时心慌,病急乱投医,S市一高她都不认识谁,也没谁的联系方式,她在通讯录里乱翻,翻到陆赟时,手指顿住,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陆赟你睡了吗?”
*
病房里,多巴胺的滴速加快,换了一袋又一袋,医生护士来问了几回,余一书攥着手机,“再等等,再等等。”
刘小萍将余竟送回了家,一来看到几人还是这番模样,“还没回来?”
余红摇摇头。
监护仪的数值不停闪动,护士已经将报警声音关了。
余有才的手已经摸不到温度,呼吸微弱,整个生命全靠大量的氧和多巴胺维持,余红麻木地坐在一旁,目光呆滞。
全家人都在等,等余味。
周群那夜开着车去了陆赟家,他带着他们去了几处余味可能去的地方,还去了上回余味提起的环境不错、同学熟人开的网吧。
24小时营业的网吧大厅烟熏缭绕,周沫知道余味不会坐大厅,直接冲到包厢中,目光像鹰扫视,均无猎物余味的身影。
她急得不行,晕头转向之时陆赟拉拉她,“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周沫愣,是啊,余味从来不会这样的。从小到他都是规规矩矩,除了去网吧玩游戏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其他是挑不出毛病万中选一的优秀。
而爷爷病情加重后,他连游戏都不怎么玩了,这么优秀孝顺的余味不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玩消失的。他几天前请过假回去看过爷爷,他说当时爷爷在睡觉没说上话,考完了就回去,现在考完了他能去哪儿了呢。
对,他肯定回去了。
周末掏出电话给余一书打电话。
凌晨三点,S市的街头昏黄,四下安静,周沫握着电话等待接通。
凌晨三点,S市第一医院呼吸科单人病房外,一条龙已经到达,余一书拿起电话,站在惨白灯光下,于嘈杂人声中,沙哑着声音问:“沫沫,找到余味了吗?”
周沫听到余味没回来,立时心焦,眼中氤氲泪花,不敢置信地对上陆赟的眼,对方猜出了结果,微张开嘴,同样震惊。
周群站在一旁,叹了口气。
“怎么办?”她颤抖着唇。余味到底去哪儿了?
“不用找了。”
下一秒,余红的哭声透过声筒落进了周沫耳朵,凄厉哀伤,声嘶力竭,比那夜她站在西屋外听到的,还要恸人。
《我没赶到》
一个人一生能进几次警察局?
余味觉得一次就够了。
当警察站在网吧门口例行检查时,网管冲进左边包厢让他们别出去,而他不知,惦记着要去医院,从右边包厢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大厅,撞上了枪口。
S市一高的校服明晃晃地张扬在了警察眼皮子底下,生生打痛了网管的脸,叔叔还算客气,让打家长电话。余味笑,全世界都在找他家长,他冷冷道:“我没家长。”
……
两边是白墙,两边是栅栏,根根铁柱上至天花板下至白瓷砖,将人封死在四方天地里,警察没能在裤袋里找到他的手机,也没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物件证明班级,除了校服一无所知,连名字都没能记录。
陶琛从T市赶回来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他冲进派出所,交了罚金,接受了一番批评,顺便将余味领了出去,昨日网管说抓了六个未成年人,只有一个没家长还留在那儿。
余味一夜未眠。
他走出那空调打的过度的四方天地,望见清晨初升的太阳,撞进温热的室外空气,才有了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他忽略自己的周身不适,同网吧老板道谢。
陶琛掏了根烟,将烟盒往余味跟前一递,“我见过你,那回在巷子里你和你漂亮女朋友一起来的。”
余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抽烟。他环顾四周,思索这是哪个区。
老板继续说,“别玩儿了,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别往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带,这种姑娘是用来宠的。”
“......嗯。”
余味没了心思,说自己有事,冲到马路拦了辆出租车。不知为何,在踏上住院部内科小楼的楼梯时,他内心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随着一步步台阶的向上,逼仄的紧迫感压缩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