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者(27)
何老头儿看着吴狄和安静一起离开的背影,像极了桌上那两张相依为命的志愿表,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老光眼镜,深深叹了口气,冲动也罢,勇敢也罢,也就是这样的年纪,也只有这样的年纪。
“你不劝劝?”石老师拿起志愿表看了看,“我看着都可惜。”
“吴狄是能劝的?”何老头儿眼睛都没抬,“你来给石宇交志愿表?”
“呃,唉,”石老师忽然不自在起来,“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夜里捂着悲伤,有人在阳光下晾晒幸福。
操场边有两个孩子正一脸欢喜地瞧着彼此的志愿表,抑制不住心里的欢乐,邓怡咯咯地笑出声来,“那么,我们首都见?”
“必须的,向□□保证。”好久没看见邓怡这么灿烂的笑脸,肖阳很是开心。
“你确定么?北体大分也不低。”邓怡忽然又不安起来。
“我的体育部分没问题,□□分再冲一冲,还好吧”,眼见得四下无人,肖阳大着胆子搂住了邓怡的肩,“不还有你么?”
邓怡没有说话,她的嘴唇因为欣喜而微微地张开着,那么那座弥漫过战乱又重生的城市,那座绵长的京腔和激烈的重金属碰撞的城市,是真的向我们敞开怀抱了么?允许我们在那里自由的爱和笑了么?
虽然,中间还隔着个高考.......
“拉勾”,邓怡朝肖阳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幼稚!”肖阳朝邓怡呲了呲牙。
“拉不拉?”
眼见着刚才还如小鹿般温顺的眼睛忽然闪出了一丝杀意,肖阳忙不迭伸出手去,“别下什么毒誓啊。”
勾牢了肖阳的手指,邓怡才如释重负,“到北京的第一天,我们就去□□。”
“干嘛?”
“让毛爷爷作个见证,谁辜负了对方,就收了谁。”这话虽然是邓怡嬉皮笑脸地说出来,肖阳却从心底浸出了一丝寒意,一种强烈的不安迅速传遍了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心虚了?”邓怡笑着呸了他一口。
“切,谁心虚谁是孙子。”
“那就好。”邓怡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我们把表交上去吧。”
这天的天很蓝,稀稀拉拉的几缕云,被拉扯得如丝般破碎地漂浮在空中,阳光就从细碎的树叶间透过来,追随着他们轻盈的步伐。邓怡踩着地上不停变换的光斑,一路洒下自己掩饰不住的幸福。
第17章 谁说廉颇已老
最后一个月的冲刺阶段,高三年级的楼层已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偏偏年级组长还在各班的黑板上以最大号的字体写下“离高考30天”的字样,每个学生入得教室来都不免心里一颤。
何老头儿照旧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三班的教室,瞥见那几个刺眼的大字便停了下来。他看着讲台下那五十多张脸,无一例外地透着疲惫,而现在又被人为地加上了一层紧张。他心里愤怒着,手上的血管也陡地膨大起来,没有任何思考,他抓起了讲桌上的黑板擦,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地挥动着手臂,将那一个个粗写的字统统擦掉。
三班从未如此安静,每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飞扬的粉笔灰,看着何老头由于激动而通红的一张脸和发抖的身躯。
待得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也消失不见的时候,何老头儿背对着他们站了很久才转过身来,他重重放下手中的黑板刷,以国王般的威严和慈爱看着自己的学生,“这节课,不用书,不用笔。你们累了可以趴着,困了可以闭上眼,今天我们不谈高考,我们谈谈做人!”说完,他转头就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一撇,一捺,只有两笔!写的是顶天立地,道的是心中光明!第一笔歪了怎么办?这个人就废了么,不要了么?别忘了,这只是第一笔,无论歪得多离谱,只要你敢写,第二笔都会撑着你,你照样能够立得起来!”他激动地在空中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些不相干的东西。
“人生而唯一,虽然社会有规则,外界有评判,可不到最后,谁能妄议输赢?十七八的年龄,刚刚踏入人生而已,谁给的资格来倒计时?我何某人苟活了快六十年,我没有倒数这个概念,每一天,只要太阳升起,就都是新的!”
许久没有如此激动,何志有点喘不上气,他疲惫地倚着讲桌,看到下面那五十几张脸庞投射出希望的生机,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自己也老了,这应该是自己的最后一任学生了,却再护不得他们周全。想到这里,他理了理鬓角边略略凌乱的白发,缓缓走到讲台正中,极为标准,严肃的朝着全班的孩子鞠了一躬—— “先生苦短,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