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飘香(279)

阿伦教授目光呆滞地坐在轮椅上精神十分萎靡。自从坐上轮椅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一刻早晚都会来的。是啊,他和这个家非亲非故。在他得病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就像亲人一样照顾他,丝毫没有违和感。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虽然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但是他心爱的竺茵已经不在了,他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家待下去的必要。

虽然他们没有下逐客令,但阿伦教授还是十分了解中国人含蓄中庸的处事风格。即使人家心里不愿意,但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仍然很客气。他们让我自己谈想法,实际上就是让我自动撤退。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都不伤和气。这恐怕就是中国在世界上朋友众多的最根本原因。自己孤注一掷,满怀希望地来到中国,本以为找到了的真爱,可是到头来还是落个终身残疾,美梦成空,铩羽而归的悲惨结局。

想到这里,阿伦教授不由长叹一声:“咳!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我已经决定了,明天我就起身回国。尽管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但那里毕竟是我的国家。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家待下去。你们都是好人,但这并不是我给你们增加人为的而且还要承受如此沉重负担的理由。我已经把这段时间以来,我在这个家治病生活所需的全部费用存进这张卡里,密码是翰玉的生日,请你们收下。最后,我还是要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和关怀。我爱你们。”

阿伦教授还没等把话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木梓和文静姝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毕竟阿伦教授的现实处境都摆在那儿,谁听了他的话都不会铁石心肠而无动于衷的。

而此时,内心受到触动最大的莫过于翰玉了。要知道,他和母亲在美国居住十年,阿伦教授却无怨无悔地倾情陪伴他们十年。那个时候,在翰玉的心里,阿伦教授已经成为父亲的代名词。他能够顺利度过情绪多变的青春期而快速成长起来,阿伦叔叔的陪伴功不可没。现在阿伦叔叔遇到了实际困难,他本应感恩回馈阿伦叔叔的恩情,但仅以他个人的力量,他显然做不到。

阿伦叔叔要回国,翰玉肯定舍不得,但如果他留下来又面临诸多难题。比如,静姝有了身孕,自己又经常加班,岳母只好请了长假来照顾她,岳父整天忙于习作,时间也很紧张。给阿伦叔叔请保姆,他又怕阿伦叔叔多心不理解,这些问题都是困扰翰玉内心煎熬的直接原因。

现在,阿伦叔叔自己提出回国居住,翰玉心如刀绞。他知道阿伦叔叔肯定是不得已而为之。阿伦叔叔曾说过,他非常羡慕中国人阖家团圆,儿孙绕膝的文化传统。他太想拥有这样一个家。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样的家才是真正的家。所以,他从内心肯定不愿意离开这个家。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有时你越是希望它完美,但结局偏偏要留下遗憾,这似乎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翰玉重重地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并把视线转向了窗外。他已经无法面对阿伦叔叔那难舍难离却又必须断舍离的眼神。

文翰虽然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透过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他依然能够猜测到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阿伦教授提出回国绝不是真心。他这么做一是不得已而为之,二是因为竺茵去世,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在这个家待下去的底气和理由了。在他看来,如果我们不挽留,他唯一的选择只能回国。翰玉的心态肯定是矛盾而复杂的。因为阿伦叔叔回国定居,以翰玉善良的个性,他会内疚一辈子。阿伦教授留还是走,对于翰玉来讲都是个难题。木梓母女多愁善感,正陪着阿伦教授掉眼泪,估计她们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看来只有他出面才能解决这个十分棘手但又是必须解决的实际问题。最起码,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婿背上“忘恩负义”这个思想包袱。文翰环视了一下大家终于开了口:“阿伦教授,我有个提议,如果我们希望您留在中国,您是否愿意?”

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阿伦教授突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文翰,似乎在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别说阿伦教授感到惊讶,就连翰玉都没有想到岳父此时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他马上想到,岳父做事一向深思熟虑,既然他想挽留阿伦叔叔,那他一定是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否则,岳父时不会轻易做出这样毫无思想准备的决定。

想到这里,翰玉马上表态:“我非常赞同爸爸的提议,特别希望阿伦叔叔继续留在中国,留在这个家。”翰玉连续用了“非常”、“特别”两个副词,可见他是多么希望他的阿伦叔叔能够继续留在这里。木梓和文静姝也同时表态,她们都希望阿伦教授继续留在中国,留在这个家。

除了自己,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想让他留在中国,留在这个家。阿伦教授的情绪再次失控,他泪流满面甚至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你们!谢谢大家!其实我很想留在这个家,我只是不忍心给大家增加如此沉重的负担。”5:0,阿伦教授留在中国获得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具体的实际问题了。

文翰继续说道:“既然咱们都同意你阿伦叔叔继续留在中国,你阿伦叔叔也愿意留在这个家。那么,以后他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生活,这个咱们必须要考虑周全。因为你阿伦叔叔毕竟需要人来照顾,同时我们还要考虑他的生活质量不能降低。

我这里有三个方案供你阿伦叔叔选择,当然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方案不妨一并提出来,咱们共同研究斟酌。第一个方案,咱们选择一家各方面条件都是最好的养老机构,你阿伦叔叔入住那里不但有保障,我们还可以定期去看望他。第二个方案,在翰玉家附近买或租一套两居室,距离不要太远,就是我们所说的“一碗汤”房。然后给你阿伦叔叔雇佣一位保姆来长期照顾他,我们大家随时都可以去看望他。第三个方案,就是换一套大房子,最好是能够有各自独立的小空间。咱们雇一个钟点工,主要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下班以后,工作之余,我们可以陪着你阿伦叔叔聊聊天、下下棋。放长假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开车带着你阿伦叔叔一起去度假。当然第三套方案有可能会涉及到资金投入的问题。现在,大家就来商量一下,哪套方案最适合你阿伦叔叔,最有利于他更好地去生活。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还取决于你阿伦叔叔。”

别看阿伦教授身体不灵便,但他的思维依然很活跃。在文翰依次提出这三种方案时,他就在仔细衡量着那种方案最适合自己。当文翰发言完毕时,他一改之前的萎靡颓废情,脸上立刻铺满了灿烂的笑容。因为他早就胸有成竹了。

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时,阿伦教授才笑眯眯地说道:“我选择第三套方案。”此时,最舒心的应该是翰玉了。他走到阿伦教授的轮椅前,蹲下身体动情地说道:“阿伦叔叔,我爱你,你能留下来太好了。我们就在一个大房子里住,这样,我只要下班回家就能见到您,我才会放心的。”

阿伦教授仍像翰玉小时候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蛋儿诙谐地说道:“小子,叔叔不会离开你的,你赶都赶不走。”翰玉偎依在阿伦教授的腿上,眼泪止不住再次流淌下来。阿伦叔叔这份重托和信任让他欣慰无比的同时,也给了他坚定的信心和勇气。他坚信自己一定不会让阿伦叔叔失望的。

翰玉转身又来到文翰面前激动地说道:“爸爸,谢谢您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如果没有您和妈妈的大力支持,我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文翰笑了,他拍拍翰玉的肩头说道:“孩子,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文翰让翰玉坐下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第三套方案,那么接下来咱们就商议一下买房子的投资问题。大家都知道,北京的房价……”

文翰的话还没有说完,阿伦教授便拦住了他的话茬:“文先生,您的意思我听懂了。现在大家先听一听我的观点。我知道北京的房价很高,所以,我决定换房子的钱由我出,这样我的心里会更好受一些。”文翰又笑了:“阿伦教授,您先别急着表态。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正因为北京的房价很高,所以我们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现款买房。我知道您有钱,但是换房子是大家的事情,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承担呢?所以,我们先来测算一下换房子需要多少钱?然后按照平均分成三份,我一份,翰玉一份,你阿伦叔叔一份,咱们各负一份责任。我这份责任可能要贷款了,我不知道翰玉怎么样?总之,房子买好之后,不动产权证书上人人有份,不偏不倚,公平合理。怎么样?阿伦教授您同意我的观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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