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加长林肯迅疾地从翠湖别墅区驶出,车窗倒映着霓红冷蓝的点点灯光,无止境地倒退消失。车内的暖灯绒绒地打在白晓音和蒋晴的脸上,好似覆盖了两人身上的刻薄,变得温柔如水。
但蒋晴一笑起来眉眼间的讥讽便毫不掩饰地流露,一张口就是熟悉的嘲笑:“今儿可把我乐坏了,在翠湖憋了那么久的笑,可算出来了。”
白晓音心事重重,但面对蒋晴,她依旧毫无破绽地笑着 “今晚论坛上想必热闹得很,米卡之前得罪的人多了,墙倒众人推,有她一阵受的了。”
“就是可怜老田,摊上这么个事,明天西滩的招商会上,你可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他。”蒋晴从车载储物柜里翻出一包女士烟,随意地递给白晓音一根,“刚刚我哥给我发了份西滩的招商资料,等会儿我转发给你。”
费了诸多精力争取的一个项目,在蒋晴口中却渺小得像是尘埃,随处可见,唾手可得。这样的不公平,见得多了,白晓音的心早已经不会因此而有所波澜,二十岁时才会有的忿恨之情现在看来仿若隔世。
白晓音的脸上依旧挂着精细的,对着镜子练习过千万次的微笑,好像对此并无所求,只是一个意外之喜:“真的吗?那真是谢谢了,有阿晴的帮忙,扬音明天铁定是马到成功。”
蒋晴吞云吐雾,心情甚好,乜斜她一眼,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对了,明天的会上有个人你替我哥多关注一下。西滩那边开发难度最大的是桥梁工程,燕京的工程公司虽然也能达标,但我哥不满意他们的垄断报价。孟秘书请了位华裔澳商来考察,叫邵怀先。这种没准的事,就不便让工程公司的那些老总知道是不是,免得到了最后伤了和气。”
给蒋书记帮忙这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白晓音当然不会拒绝,连忙一口应下。
事情说得差不多,车子也在沉沉的夜幕中稳稳地到了龙嘉山庄。因为是坐蒋晴的车去的订婚宴,因此司机先开到白晓音的别墅前停下,又连忙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抬手挡住车顶,等待她下车。
白晓音温声和蒋晴道别,又约好过几天一起去做spa。她站在别墅的大门前,没有立马进去,直到蒋晴的车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收回了端了许久的假笑。
边走边用浏览器登录上邮箱,白晓音迫不及待地想查看一下有没有新邮件。果然,一封才发过来的邮件静静地等待打开。
匆匆看过几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一阵吵闹声给打断了思绪。白晓音不耐地皱起眉头,快步走进客厅,不出所料地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妈,你又在闹什么!”又是这样乱糟糟的场面,一刻清净也没有,白晓音收了手机,没好气地打断了母亲的训斥。母亲回头看到她严肃的神色,瑟瑟地缩了缩脑袋,闭嘴了。
弟弟沉默地站在沙发旁,垂着头,最近正是男孩儿抽条长身体的时候,半个月不见好像又高了不少。只是身上的白衬衫皱巴巴的,一身的灰土像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看上去脆弱阴郁。
白晓音对弟弟倒是少有的真心实意的温柔,耐下性子问道:“晓康,你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白晓康有些不安地扣着裤缝,弱声弱气,心虚得很。
母亲听他不说实话,又气得忘了白晓音的不耐,一拍桌子骂道:“还没怎么,都要把别人打死了!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念书的,不是让你去当杀人犯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你姐,从来就不会让我操心……”
白晓康的头更低了,肩膀微微地抖着。白晓音走近他,弯下腰去看他的脸,本来清秀帅气的脸上现在是一片擦伤,混着眼泪,血水交融。
“妈,更正一下,花钱送晓康去学校的,是我不是你。”白晓音看了会儿,才转过身去一脸嘲弄地看着母亲,“从小到大,你没操过我半点心,不是因为我懂事,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母亲被她的一席抢白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孩子,怎么和妈妈说话的?”
言语间虽是责怪的意思,但语气却没有丝毫底气。
白晓音不理会母亲,反手揉了揉弟弟的头,温声叫他上楼歇息。等眼见着弟弟乖乖上楼了,她才正眼瞧母亲,贵妇人打扮的样子,柔顺有光泽的乌发应该白天才做了沙龙护理,“又没钱了?”
“不是,不是。”母亲讪讪笑着,连连摆手,“我没事就不能来自己女儿家了?妈就是想你了,你弟弟也跟我说想见你,就想着去学校给他请个假。谁知道去了学校,出了这档子事,反倒被老师一顿训,受了一肚子气。”
白晓音不想听她的理由、解释,她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卡包,翻出一张卡,二话不说塞进她的手里,“卡里有一百万,你拿着。我拜托你,没事不要来找我好不好?我要赚钱,很忙的!”
母亲听到她这话,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好半天才一把甩了出去,气道:“白晓音,我是你妈!你能不能态度好点!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你以为我愿意来?赚钱赚钱,你就知道赚钱,我看你和钱过一辈子吧。你这样子就和你短命鬼老爸一个样,冷血、自私,半点没有人情味。你还是人吗?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你能不能做点好事,让我这个当妈的有点脸?!”
大吵大闹的声音把进了房间的白晓康惊得出来了,他站在二楼栏杆后,探着头往下看,见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两个人吵起来了:“姐姐,今天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白晓音抬头看弟弟,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脸上的伤口也被贴上了创可贴。她扬起笑脸,掩饰道:“我没生气,刚才妈在学你老师训人呢,没什么事,你快去睡觉。”
白晓康自然不信,但他也不愿违抗姐姐的意思,磨磨蹭蹭地回了房间,只能在关门前说上一句自己也知道她们不会听的话:“你们可千万别吵架啊!”
“好,不吵。”白晓音高声应下,笑意盈盈,和一旁臭着张脸半天压不下怒火的母亲截然不同,她的情绪真是收放自如。
门关上的瞬间,白晓音就沉下了脸,她冷眼扫过母亲,“你现在是嫌我名声不好,给你丢脸了?柳漪,你当初跪在我脚下,求着我拿钱还你的赌帐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这个女儿丢人了,怎么不嫌我的钱拿着烫手了?”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戳中了柳漪的痛点,“你住嘴!”
白晓音拉着她去了一楼客房,把门砰地一关,隔绝了外音,也阻断了里面的声音传出。
柳漪手一甩,向着白晓音的脸打去,“你这个不孝女,当年我怎么不饿死你算了。”
白晓音脸一偏,死死地扼住对方的手腕,她们之间完全不像母女,“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爸死后,你养过我一天吗,给过我半口饭吗?你现在低头看看,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用我的钱买来的。你要是真那么高尚,你别用我的脏钱啊。”
十七岁,父亲车祸去世后,自己的赌鬼母亲没有半分伤心,拿着保险赔偿金去赌场待了十多天,不但输光了所有的钱,还背上了巨额赌债。从此以后,家门口是一层一层的红漆,写着极尽恶毒的话语,好像永远干不了,今天明天后天,每一天都有人在刷新的红字。她有时恨不得拿着刀冲出去把那些人捅死,有时又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永不能忘。
“你说我不是人,那也是你逼的。”
柳漪被气得脑子直抽抽,她指着白晓音的鼻子骂:“你除了会翻旧账还会干什么!我今天好心好意来给你过生日,你弟弟要杀人,你张口闭口就是钱,我是遭了什么孽,有你们这样的儿女!”
“一百万。你又去赌,欠了一百万。”白晓音再次把那张卡递向柳漪,“我昨天就知道了,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问我要钱,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今天来。”
她的眼睛红了,却咬着牙不愿意流下一滴眼泪:“你要是真拿我当女儿,把自己当母亲,就不会今天来了。”
柳漪的气势消散了,她竟想不到白晓音早知道了。往先她只要做出闹的架势,白晓音为了快些息事宁人,总会问也不问地就把支票本丢给她。今天这么反常,原来是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