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城。
行辕中,沈新桐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眼睛却是不时向外看去,每逢外面响起一些动静,她都会紧张的脸色发白,手心也是沁出一层细汗来。
可每回,走进来的人都不是傅云深。
沈新桐说不出是一次次的失望,还是一次次的松了口气,她坐在那,思绪却是回到许久之前,久到她还不曾嫁给傅云深的时候,她去了燕城监狱看过父亲和兄长,何副官便将自己径自送到了军营,去见他,那个时候,她也是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他,每逢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的心都是一紧,如同此时一样。
怀里的孩子许是哭累了,也哭倦了,此时只依偎在母亲怀里,有些无精打采,侍从们送来了水果,虽只是一些苹果橘子之类的,而且都蔫蔫的不新鲜,可沈新桐明白,在如今的平远,这些水果已是十分难得的东西了,怕只有伤员才能吃上一点。
她没舍得去动那些宝贵的水果,只喂着孩子喝了几口水,直到走廊上传来一道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沈新桐刚听到那道声音,便是心神一颤,她的手指一松,青瓷茶杯便是从她的手里落了下去,打在了地板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沈新桐抱起了孩子,她的心跳的那样快,隔着那一扇门,她知道,傅云深就在外头。
两人分别了这样久的日子,在她怀孕时,他娶别人了,在她生产时,他和敌人打仗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从不在她的身边,扪心自问,她怨过他,却不曾恨过他,若是能重新选择一次,她依然会选择成全他,并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哪怕九死一生,哪怕几乎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她都无怨无悔。
而此时,她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终于带着孩子来到了平远,来到了他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那一扇门,她的心却是慌了,她的脸色如雪,抱着孩子的胳膊不停地颤抖着,纤细的身子仿似秋风中的落叶般,沈新桐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晕倒,她咬紧了牙关,勉励支撑着。
终于,她看着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看见他的刹那,沈新桐一个字还不曾说,眼泪便是淌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心酸却仍是不可抑制,只觉一颗心揪成了一团,痛的几乎麻木。
这一年多的日子,她每天都会想着他,虽也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可直到方才亲眼看见了他,沈新桐才晓得,这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瘦了那样多,甚至,他的鬓间已经有了霜色,额角上还有着伤,只一眼,便是让她落下了泪来。
他的眉宇仍是记忆中的英气,可因着消瘦的缘故,五官的轮廓却更是显得硬朗,唇部的线条也更是显得深邃,他站在那,只让沈新桐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傅云深立在门口,打开门的刹那,他的手指剧颤,不得不攥了攥拳头,方才将那一股剧颤压下,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沈新桐母子的身影,他看着她穿着一件黛青色的棉布旗袍,周身上下一素到底,透着水秀与柔弱,而她怀里的婴儿却是十分结实的,与母亲的消瘦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刚看见这一幕,傅云深的心便是一疼,他几乎不用去问,也能想象到沈新桐在孕期以及生子后所受的苦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却始终缺席,而等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他的孩子却已经这样大了。
他缓缓迈开步子,向着沈新桐母子走去,孩子从不曾见过他,只好奇的在他身上打量,随着他越走越近,孩子也越是不安,直到父亲走到了自己母亲,孩子终是咧开嘴,“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沈新桐哄着怀里的稚子,自己的眼泪却也是越流越多,她抱着孩子向着傅云深看去,哽咽道:“这是爸爸。”
孩子仍是哭闹着,拼命的往母亲怀里躲,傅云深的眸心颤抖着,他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终是伸出胳膊,去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新桐身上,就在彼此的眼睛相视的刹那,傅云深一个字也不曾说,只张开胳膊,将沈新桐抱在了怀里。
第228章 你受的苦,一点也不比我少
他的怀抱一如往昔般温暖而有力,刚触到他的胸膛,沈新桐的泪水又一次的夺眶而出,她什么也没说,只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似是要将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酸楚与苦涩,思念与牵挂,尽数随着泪水淌出来般。
“对不起。”傅云深眸心血红,他紧紧地揽着她们母子,在沈新桐耳边吐出了这句话来。
沈新桐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唇边,却只余浅浅的呜咽。
“让你受苦了。”傅云深的声音有些沙哑,刚说完这句,喉中便好似被什么堵住了般,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更加用力的去抱着怀中的女子。
“我不怪你。”沈新桐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双眸含泪,只看着丈夫的眼睛,和他道:“你受的苦,一点也不比我少。”
听着她这一句话,傅云深的心口一震,继而便是说不出的心疼,孩子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只冲着沈新桐伸出胳膊,哭喊着要母亲抱,沈新桐见状,只慌忙拭去了腮边的泪水,将儿子从丈夫的怀里接了过来,道:“小宝和你还不熟悉,等过些天就好了。”
孩子到了母亲怀里,方才停下了哭闹,一双眼睛却还是好奇的向着傅云深看去。
“孩子是早产,是吗?”傅云深看着儿子,低声开口。
“嗯,”沈新桐点了点头,眸心有歉疚之色闪过,“七个多月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早产了。”
说到这,沈新桐停了停,又是言道:“但好在孩子没事,若是孩子有个什么,我……”
我再也没脸来见你了,沈新桐在心里吐出了这句话,甚至,若是当初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兴许也就随着孩子一道去了,又怎能还会如此时这般,站在傅云深面前?
在听得她说怀孕七个多月时摔了一跤时,傅云深心中一紧,眸中更是难言的愧悔与怜惜,他的大手抚上了孩子的面容,孩子却是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了母亲的颈间,沈新桐紧紧地抱着他,再看傅云深,则是又一次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和孩子尽数揽在自己的羽翼下。
晚上。
许是初来乍到,又许是对父亲的陌生,孩子一直哭闹不停,直到沈新桐哄了许久,喂着他吃了一些米糊后,才慢慢睡去。
原先,孩子一直是吃奶的,可许是这一路太过辛苦,沈新桐的奶水越来越少,等到了平远,已经没法再哺乳,也幸得孩子大了,一些面糊点心之类的东西,都可以吃上一些了。
沈新桐为孩子掖好了被角,还不曾起身,傅云深已是从身后将她抱住了。
两人静静地依偎,一道向着熟睡中的孩子看去,傅云深看着孩子肉嘟嘟的小脸,便是与妻子低语道:“你将孩子照顾的很好。”
沈新桐听着他的话,眸心中便是有微光闪过,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云深,我有件事,必须要和你说。”
“什么事?”傅云深问道。
“在我怀着孩子时,我在江南遇见了纪鹏哥,是他……一直照顾着我们母子,这一次我和孩子来平远找你,也是他千里迢迢的把我们送到了这里。”沈新桐说着,心里就是一阵酸涩,念起自己欠纪鹏的那些情义,只觉终此一生,都还不尽。
傅云深听着她的话,便是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沈新桐的眼睛,和她道:“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嗯,”沈新桐点了点头,她看着丈夫的脸色,轻声问道:“你不介意吗?”
“我感激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介意?”傅云深的声音低沉,只深深地看着妻子,“他是个君子,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拜谢他。”
沈新桐心知傅云深不是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可想起以往的种种,她的心里却还是隐约的担心,担心傅云深在知晓此事后,会心生芥蒂,直到眼下,听他亲口说出了这番话,沈新桐才算放心,她微垂着双目,说了句:“他是君子,你也是君子。”
傅云深听着她这话,唇角便是浮起一丝苦笑,“我逼着你嫁给我,又何来君子一说?”